《不融雪》 │01│这孩子最久活不过二十岁 雪停了。 苏玉尘打开窗户,指腹扫过潮湿的窗框。 窗外的一切覆上了厚厚的雪,白茫茫一片,太阳悄悄探头,在无声无息中,雪渐渐融了。 比起下雪,融雪时更冷些。 苏玉尘换上了暖和的衣服,站在全身镜前转了一圈。 今天是赴约相亲的日子,相亲的对象大了她八岁,名叫顾令生。 苏昌啟和朱咏珀特别喜欢顾令生,每回邀请他到家里吃饭时,让苏玉尘也一同入座,偏偏小姑娘认生,不习惯与陌生人坐同桌用餐,总在王妈妈做好饭后便盛了一份,端至房间享用。 人人都说她孤僻,有时连父母也劝她多和人相处,可苏玉尘比谁都清楚,她早已经跟世界脱节了。 从零岁到十七岁,几乎可以说是把医院当成第二个家,查不出病因,身体却出现各式各样的症状,吃药、打针、抽血都是家常便饭。苏玉尘很懂事,她从未因为身体的疼痛而哭闹,也早就接受了自己身为异类的命运。 看不好的病,玄学即成了一线生机。 七岁时因为身体好转,短暂出院一週。朱咏珀爱女心切,开了两小时的车,载着苏玉尘到深山里找了一位有名的师父。 只是,朱咏珀没能等来好消息。铁口直断的师父一见苏玉尘便直摇头,说这孩子最久活不过二十岁。 那时,苏玉尘只是睁着大大的双眼,死盯着对她判下死刑的师父。七岁的小孩对生死观念懵懵懂懂,她不懂悲伤、不懂恐惧,见朱咏珀落泪,举起手用肉嘟嘟的手掌替母亲抹去眼泪,在她心里,自己还是能成为保护别人的小英雄,她不想再看见妈妈哭了。 随着时间流逝,成长的代价是看清了自己的无力。 病情一直到十七岁时才受到控制,十八岁时入学高中。 开学第一天,同学们都在讨论国中时遇上的事,苏玉尘过往的人生却只拥有病痛,一片空白的青春与同儕犹如方底圆盖,身处两个世界。 她的生活有着断层,压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融入校园生活,比起同学,或许她与医院的病患爷爷、奶奶们更能聊得上话。与同学没有共同话题,苏玉尘只好将重心全放在读书上,她成绩优异,却也被冠上了书呆子的绰号。 「皑皑。」 敲门声伴随着一声叫唤,唤醒了走神的苏玉尘,她上前开了门。 朱咏珀站在门口,温柔地拉过她的手,轻拍两下,「准备好了吗?会不会很紧张?」 轻轻点头,苏玉尘敏锐地察觉了朱咏珀语气中的情绪。 她明白,联姻一事,谁都说不准是对是错,多少有些赌的成分在里头。 可苏玉尘不在意,她的观念与父母不同,她认为无论婚姻有无爱情基础,本身就是一场对赌。 「妈妈,怎么好像你才是要相亲的人呀,我都没那么紧张。」苏玉尘不希望朱咏珀因为自己感到愧疚,因为她知道母亲做出的决定,出发点都是为了她好。 朱咏珀闻言,忍俊不禁,「你啊,就是调皮。要是被昌啟听见你这样打趣我,他肯定又要不高兴了。」 简单间聊几句,安抚了母亲的不安。 苏玉尘本想再多说几句,但无意间瞥见了壁鐘上的时间,才发觉时间已晚。她匆匆下楼,连那双漆皮玛丽珍鞋都来不及穿好,推开家门三步併作两步,坐上了停在门口的轿车。 她连忙将鞋带扣好,随后系好安全带,对着坐在驾驶座的林叔说道:「叔叔,请送我到车站前的那间餐厅。」 林叔昨晚收到苏玉尘的讯息后,提早设好了导航。餐厅与苏家的距离不远车程约一刻鐘,当苏玉尘抵达餐厅时,正好赶上与顾令生约定的时间。 在柜檯报了名字,服务生引领苏玉尘入座并接过她脱下的大衣。 初次见面,气氛有些尷尬,抬眼时正巧与对面的顾令生对上眼,她乾笑了两声,「你好。」 「玉尘小姐,先看菜单吧,想点什么菜直接告诉我就行了。」 将菜单从首页翻到封底,再翻了回来,苏玉尘思索许久,最后只点了一份菌菇蔬果沙拉,以及减了份量的白酒蛤蠣义大利麵。等待上菜的过程中,苏玉尘一句话也没说,一下子探头看了桌上的立牌,一下假装强迫症把有些歪斜的餐具摆正,她故意表现得特别忙碌,视线却时而瞥向顾令生。 顾令生有着一副好看的皮囊,清冷的皮相上却长了一双令人难忘的桃花眼。 「玉尘小姐。」 突如其来的呼唤吓得苏玉尘一激灵,她立马坐直身子,不解对方为何唤了她的名。 「我想……太过拘谨也不是好事,今天这顿饭不如吃得自在些?」 苏玉尘闻言,轻轻地嗯了一声。 虽然想轻松自在些,可苏玉尘知道自己是个话题终结者,就算是别人来跟她搭话,她只要回个三两句,便能让对方失了聊天的慾望。 顾令生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在学经歷和兴趣爱好方面侃侃而谈,却没有提及自己的家庭。 苏玉尘不会深挖他人底细,她没有多问,暗忖既然父母对这次相亲没有任何意见,肯定是知晓他的背景。 「看不出来你喜欢的运动种类有那么多。」以貌取人不是件好事,但顾令生给苏玉尘的第一印象,是文质彬彬的绅士,和热爱运动难以连结,「我和你正好相反,我的身体没办法进行激烈运动,所以我更喜欢静态的活动,我喜欢画画、拼拼图,如果爸爸妈妈有空,还会缠着他们陪我下棋。」 「如果不嫌弃,之后能和我下一盘棋吗?」 苏玉尘轻抿双唇,一语不发。 她没有考虑过自己与顾令生的「之后」。 这次的约会美其名曰为相亲,实际上就是两家在谈联姻。她不过是仗着父母宠她,给予她选择权,才得以装聋作哑。而顾令生有目的性的主动,时刻暗示着苏玉尘,他是有心想娶她为妻。 「如果之后有机会……乐意至极。」 餐点陆陆续续上桌,苏玉尘拿起叉子,先从开胃的沙拉吃起。 吃没两口,她放下了叉子。 简单的对话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原本想装作无事发生,可苏玉尘越想越不明白,顾令生这么正常且优秀的男人,究竟为什么会看上她。 是为了报答苏家的知遇之恩,又或是另有所图? 「仔细想想,我们好像不是能静静坐着吃饭的关係。我很好奇,好奇你为什么会向爸爸妈妈提出要求,没有人会想娶一个药罐子。」话说出口,苏玉尘也有几分后悔,她说话不懂修饰,直接了当地提出自己的想法,或许太过冒犯了。 顾令生闻言一愣。听闻苏玉尘性子内向、孤僻,不擅与人交际,本想着用轻松的话题慢慢导入目的,却没想到苏玉尘竟一针见血地切入主题。 沉默片刻,顾令生也不愿再隐瞒,「二十年前,仁琛遇上了一场严重的财务危机,顾董忙得焦头烂额,最后是苏董和夫人出手相救,才保住了公司。」 「仁琛集团……我听妈妈说过,现在公司的总经理是你。」 「夫人可曾跟你说过,我能坐上这个位置,也是因为她和苏董的提拔?」 苏玉尘点点头。 父母会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但昌咏的继承权,不会落到她手上。她深知这一点,其他企业的八卦与斗争,她只略有耳闻,并不打算深入了解。 顾令生敛眸沉思。他最初的目的,是希望透过与苏家联姻稳固自己的地位,他看得出苏昌啟对他寄予厚望,只有抓住机会,才得以翻身。 但面对不諳世事的苏玉尘,顾令生退却了。 在苏家的保护下,她对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毫无戒心,她可曾想过联姻对自己、对苏家的好与坏?又或者她是个听话的孩子,放弃了对婚姻的主导权,一切皆由父母安排。 顾令生的心动摇了,他不想对她施以手段或心计。 非正人君子,也非小人,他只是个俗人,想获得利益,却又想对得起良心。 最终,他选择坦诚相待。 「我是顾董的私生子。」顾令生观察着苏玉尘的表情,想找出她真正的情绪。 听了这番话后,苏玉尘只是缓缓歪头,等待顾令生继续发话。 「你不惊讶吗?苏董和夫人让你和一位私生子相亲。」 「为什么要惊讶?你能选择你的身分吗?」苏玉尘拿起叉子戳了戳沙拉碗里的蔬菜,无奈地笑了,「我倒觉得我和你很像。你不能选择你的身分,我也不能选择拥有健康的身体。」 苏玉尘反倒有些庆幸,顾令生的出身让他有了一点缺陷,他的缺陷让苏玉尘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她心中的自己,卑微到了尘埃里,根本配不上一个样样好的男人。 大抵是顾令生的坦白让苏玉尘有了勇气,她抬眼与他对视,一抹苦笑掛在脸上,却佯装云淡风轻地说道:「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被人退婚过,对方还是我曾经喜欢过的人。」 那是惊艳她青春的男孩,她的初恋,心动不已,却不得善终。 「退婚的理由,是因为我的身体。他说,自己不想和一个药罐子结婚,他喜欢自由,没有间工夫照顾一个三天两头跑医院的人。」 实话很伤人,但强求更让人痛苦。 苏玉尘没有任何辩解,让父母取消了婚约。 后来,她重新审视了自己的未来,充满不确定的人生,能容得下一场稳定的婚姻吗? 她找不到答案。 「我不讨厌你的野心,也不讨厌你为了权势争取与苏家联姻。」苏玉尘神色严肃,她想将利弊提前说清楚,避免日后有了误会,乱了她的生活,「我知道爸爸妈妈很喜欢你,认为你是值得託付的对象,想让你负责我的后半辈子,可我对你没有任何期待,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让做出会让苏家蒙羞的事情。」 说完前半段话,苏玉尘欲言又止。她犹豫是否该把真心话说出口,想想又觉得不妥,那些话似乎太过尖锐,像在质疑顾令生的人品。 顾令生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玉尘小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向你提出联姻的要求,必然是不会让你受了委屈,我会对这段关係负责,不会辜负你。」 苏玉尘莞尔一笑,没再回话。 她吃过几场喜酒,有钱人的婚礼都像在攀比,一场比一场华丽,新娘新郎发过的誓言听起来多动人。 可誓言又值几两钱?婚礼不是婚姻的保险,当她看着过去在婚礼上相视而笑,眼里满是爱意的两人,因为出轨、家暴等原因闹上新闻,那些誓言全成了笑话。 人们好像总爱说些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再以此佐证自己的爱有多纯粹。 │02│原来,她是可以谈及未来的人 一顿饭吃下来,两人聊得不多,说了一些生活趣事罢了。 苏玉尘这阵子专注于准备大考,每天埋首于书案中,几乎与世隔绝。 她听着顾令生分享的事,心想对方和自己的想像有些出入。原以为他是工作狂,实际上顾令生认真地规划了自己工作外的时间,运动、阅读以及其馀休间娱乐,一项都没有落下。 「你平时有喜欢去的地方吗?」 话题落到自己身上,苏玉尘想了半天却答不上来。病房与学校是苏玉尘最常待的地方,偶而会去图书馆,其馀时间都在家中渡过。 顾令生见苏玉尘缓缓低下头,不过几秒的时间耳朵就染上了一片緋红,他察觉了女孩的尷尬,话锋一转,改问她:「丽川在跨年夜举办了市集活动,要一起去吗?」 「市集……可是那天得留校晚自习,晚上九点才结束,你要在校门口等我吗?」 顾令生微笑頷首。 他知道苏玉尘的生活相对封闭,要让对方认可自己,绝不可急躁。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可估量,但只要增添相处机会,就能一步一步靠近苏玉尘封闭的心。 顾令生唯一所求,不过是她别躲开、别逃跑。 十二月的雪一阵又一阵,屋外又是一片雪白。 站在屋簷下,苏玉尘看着天空飘下的雪,用手去接了绵绵细雪,雪落在她的掌心,最后化作一摊小积水。 来时走得太急,加上雪已停,苏玉尘便忘记带备用的伞。停车场离餐厅不远,她心想乾脆就用手稍微遮挡,避免雪水沾湿发丝。 正当她准备离开遮雪的屋簷时,顶上一片阴影垄罩她,回头一看,是顾令生撑了一把伞,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已经和夫人说过了,我会送你回家。」 在路面积雪上踩上了一路脚印,苏玉尘回头看,新雪落在脚印上,一点一点覆盖了他们留下的痕跡。这场联姻会是她人生的转捩点吗?她经歷过的挫折能否像雪中的脚印,随着时间抹去它的踪跡? 既已决定,便不畏对错,今日心中的所有疑问,时间会给她一个答案。 上车后,顾令生打开副驾驶座的手套箱,拿出了一包暖暖包,放到苏玉尘的手里。方才她一直搓着手,缩着脖子微微发抖,脸上更是被冻得有些发红,怕冷的样子被顾令生尽收眼底。 苏玉尘摇了摇暖暖包,用双手紧紧抓住,热度在手掌扩散,身子慢慢暖和了起来。 「还会冷吗?」 「我不要紧。」打开提包,苏玉尘拿出手帕,递到顾令生面前,「刚才你肩膀沾上雪了,擦一下吧。」 顾令生浅浅一笑,接过手帕。 苏玉尘的观察力强,两人并肩同行时,她一瞥间发觉对方将伞倾向自己,左肩全落在伞外。 被人照顾时感到心里暖烘烘,却又感到不好意思。 顾令生伸手拿过放在后座的玩偶,放到了苏玉尘的腿上,「之前和苏董吃饭时,在客厅看到一个抱枕,夫人说这是你喜欢的卡通角色,所以我买了一隻,打算以后放在车上让你抱。」 看着怀里的玩偶,苏玉尘又惊又喜,之前在胖胖猪特展时想买下它,但自己的床上已经堆不下玩偶了,只好作罢。 「谢谢你,我好喜欢这个玩偶。」苏玉尘摸了摸胖胖猪的头,她半垂的眼里藏不住欣喜,把自己对玩偶的喜爱表露得一览无遗。 「我还有另一个礼物要送你。」顾令生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绒布盒,盒子上绣了雪花的纹样。他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条白色皮製编织手鍊,「玉尘,二十岁生日快乐。」 苏玉尘倒吸一口凉气。 她拿起手鍊仔细端详一回,发现手鍊上的方柱磁扣还刻了她的英文名字——winter。 「你怎么知道我的英文名字?是妈妈告诉你的吗?」 「玄关墙上掛的那幅画,右下角用蜡笔写着歪歪扭扭的英文字。」 顾令生第一次拜访苏家时,目光被那幅格格不入的画作吸引,沉浸于画中世界久久不得自拔。 房子装潢大气、简约,一入门最显眼的地方却掛了一幅充满童趣的蜡笔画。作者大抵是一个孩子,握笔不稳,画得图案歪七扭八,看了许久才勉强看出是在画一家三口,每个人的脸上都掛着幸福的笑容,但体型最小的人脸上、手上却画了管子。 那是苏玉尘五岁时创作的画。 对小朋友而言,书写完整的中文名字太困难了,于是朱咏珀替她取了一个英文名,她的每幅画作都是以winter署名。 「明明说过别把画掛在那……」苏玉尘嘟囔着,她的拇指来回摩娑着刻字处,感受着光滑的表面与凹陷的字体,她喜欢这份惊喜,目光移不开,手也放不下,恋恋不捨却还是将手鍊递到顾令生面前。「抱歉让你破费了,我并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我知道。你出生在冬至,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也没有过冬至的习惯。」顾令生接过手鍊,他打开磁扣,将手鍊环住苏玉尘的手腕,随即扣上,「但往后的每一年,我都想要替你过生日。」 这番话让苏玉尘的心脏一紧。 她始终不愿面对自己的生日,年幼时算命师的话是无法挣脱的诅咒,每年生日彷彿在倒数着她的寿命,连传统「吃汤圆长一岁」的习俗,都令她害怕不已。 豁达两字是属于她的人生必修课,但她却觉得虚偽至极。有多少人能做到不害怕死亡?她每天都在倒数着自己能活的日子,会焦虑、会惶恐,还没有度过精彩的人生,哪甘心就这么死去? 在时间的消磨下,她曾看见希望,却也被浇熄过希望,被疾病打磨得失去稜角,失去了定义生命的热情。她苟活着,多活一天算一天,回首二十年的岁月,只需一个「无趣」标籤就能说明一切。 紧闭的心门,如今被人以真诚为斧劈开一道缝隙,外头的光照了进来,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原来,她是可以谈及未来的人。 拉过顾令生的手,苏玉尘用手指在他的手掌上写下一个白、一个山、一个豆。 「皑?」 「皑皑。这是我自己选的名字,只有爸爸妈妈会这样叫我……从今往后,你也可以。」 玉尘一词意为雪,只要天气回暖,积雪便会消融,它的生命与它的美都太过短暂。 而皑皑一词,洁净、洁白,更有祝愿之意。 祈愿一生为人坦荡,冰清玉洁,不染尘埃。 顾令生将苏玉尘送回家时,不过下午四点。 每逢冬至,王妈妈都会煮一大锅热汤圆,那锅甜汤里有红、白小汤圆,也有芝麻、花生大汤圆。 苏玉尘想,现在时间还早,父母也正巧在家,不如把人留下吃碗汤圆、间聊几句。「你急着走吗?爸爸妈妈应该也想见你一面,要不要一起吃汤圆?」 顾令生接受了苏玉尘的提议,解开安全带随她一同下车。 一进门,王妈妈接过两人的大衣,告诉他们朱咏珀和苏昌啟正在餐厅吃着汤圆,顾及到苏玉尘不吃汤圆,王妈妈额外准备了一些蛋糕与甜点,还把牛奶热过一遍,装在保温壶里。 朱咏珀和苏昌啟对意外之客感到惊喜,他们连忙拉开对面的空椅子,让两个年轻人坐在一起。 「苏董、夫人,打扰你们了。」 朱咏珀亲切地替顾令生盛了一碗热汤圆,还把装满水果点心的甜点架放到苏玉尘面前,贴心地为晚辈们打理好一切。「令生啊,我们夫妻俩见到你也很高兴,这孩子今天没给你添麻烦吧?」 顾令生摇摇头,「今天我和玉……和皑皑聊得很高兴,虽然我们的年龄有些差距,但她的想法很成熟。」 朱咏珀与苏昌啟交换了眼神。从称呼转变来看,苏玉尘对顾令生也有一定的好感,否则她不会随意让人唤她皑皑。 身为话题中心,苏玉尘莫名觉得尷尬,她轻咳两声假装无事,接着拿起一个空碗,往碗里盛白色小汤圆。毫无来由地打破了往年的惯例,父母投来诧异的眼神,令她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主动解释道:「我也想嚐嚐汤圆的味道,可以吗?」 朱咏珀和苏昌啟自然是乐意的,养了孩子二十年,依他们对苏玉尘的了解,她的转变肯定有理由。他们看着苏玉尘将汤圆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眼角馀光瞥见她手腕上的手鍊,心里也有个预设答案。 一边吃着汤圆,一边聊着生活琐事,苏玉尘不擅长分享,只是静静听着。父母在她面前不藏心思,不难看出他们很中意顾令生。她也知道,不管是才华或个性,顾令生都无可挑剔。 「等皑皑大考完,你们多去户外走走。这孩子成天埋在书堆里,我都怕她只顾着读书,把健康给忽略了。」 为了考上心仪的大学,苏玉尘拚了命读书,平时睡眠时间大约五小时,要不是朱咏珀要求她今日和顾令生相亲,她还打算花一下午的时间写两套数学试卷。 顾令生是她生命中的意外,是可遇不可求的意外。 │03│如果累了,就休息吧 碗里的汤圆空了,苏玉尘拿着空碗走到水槽前刷洗,这时朱咏珀凑了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询问:「皑皑,一会儿和妈妈到书房谈谈,好吗?」 苏玉尘回头看了一眼餐桌前的苏昌啟与顾令生,她压低音量回应:「是想谈顾令生的事情吗?」 见朱咏珀轻嗯一声,苏玉尘将手中乾净的碗放进烘碗机中,跟着母亲的脚步上了二楼。 踏上楼梯时,她的目光再度望向餐厅,这回正巧与顾令生对上视线。他面上表情不变,眼底却含着笑意,看似正与苏昌啟对话,心思却落在了苏玉尘身上。 苏玉尘背过身,她提起长裙走向书房,在房门关上的瞬间,整个人才得以完全放松。 随意地坐在沙发上,苏玉尘环顾四周,她的视线扫过书架上的每一本书,才发觉父母在短短几个月内又添购了不少新书。明明她天天回家,为什么家中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她却浑然不知?她不擅与人交际,难道也包含了自己的家人? 「妈妈,你是想问我对顾令生的看法,还是想问我接不接受这段联姻呢?」 朱咏珀看着女儿,一声不吭。 从苏玉尘出生起,朱咏珀就活在自责中,她怪罪自己没能给苏玉尘健康的身体,让她被病痛折磨,没有办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她比谁都迫切希望苏玉尘能获得幸福,希望女儿能敞开心扉,走出自己的世界。所以无论是物质或是情感,她倾尽全力付出,想让苏玉尘知道自己值得被爱。但青春期的攀比心理与失败的联姻,却让苏玉尘将心门锁死,也让她与女儿之间的牵绊多了一堵跨不过的高墙。 「我还没有准备好,可是我不想拒绝他。」 「皑皑……」 「方曦瑾退了婚约,我很伤心。我知道自己到现在还是走不出来,不是因为我喜欢他,而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自己没办法被当作平凡人,每个人总是想要往我身上贴标籤,倒数我的生命。 「可是顾令生不一样,即使别有用心也没关係,因为他把我视为一般人,即使是场面话也无所谓,至少我们可以谈『未来』,我可以期待每一年他陪我过生日…… 「生命短暂,我也想要好好体验一番多姿多彩的人生,想要他陪着我去看看这个世界真实的面貌。」 四目相对时,朱咏珀读出了苏玉尘眼底的情感。她坚定地做出选择,也坦承自己对未来產生期许。 若是在过往,苏玉尘肯定觉得自己太贪心了,怎么能奢望幸福?而现在的她,努力想爬出淹没自身的泥淖,就算狼狈也无妨,她想抓住每一个改变的契机。 下课鐘声响起,整天绷紧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结束晚自习的学生们整理着桌面上的讲义与试卷,他们兴致高昂地讨论着一会儿去哪跨年,本该清扫教室的值日生早不知溜哪去,最后班长离开教室时,见苏玉尘还在写试题,便让她「顺手」将黑板擦乾净。 闔上书本,苏玉尘看了一眼写满算式的黑板,并不打算替同学们收拾烂摊子。 走出学校时,她看见了顾令生手里拎着一个纸袋,纸袋上印了一个粉色小熊的logo,那是她最爱的甜点店。 接过纸袋一看,里面是一盒马卡龙。 「自习前吃过饭了吗?」 苏玉尘轻嗯一声。在晚自习开始前她买了一个三明治果腹,只不过读书太耗脑力,虽然不感飢饿,却需要一些甜食慰劳她的辛劳。 上车后苏玉尘打开纸盒,挑了一颗草莓马卡龙放进口中,一口咬下,淡淡的杏仁香气与草莓的甜扑鼻而来。 「你也吃一个吧,要什么口味?」 「香蕉花生。」 趁着等待红灯,苏玉尘拿起马卡龙,凑到顾令生的嘴边。 顾令生乖乖张嘴,衔住马卡龙。 咀嚼、嚥下。顾令生对甜食不感兴趣,仍尝试品尝了苏玉尘爱的甜,满口皆是香蕉与花生的味道,再加上一点杏仁,对他而言太腻了。 不过,见苏玉尘吃得津津有味,他就满足了。 「之前忘了问你,你想考哪间大学。」 「遇兴大学的药学系。如果没能考上,大概会选其他私校读。」苏玉尘抿了抿唇,她语气中满是无奈,「我没有办法离开青延市,每週都得抽空回医院一趟,若去了外地读书,通勤回诊太累了。」 顾令生静静地听着苏玉尘分享自己在学习上遇到的困难,自打升上高三,她每天都会写五张以上的练习卷,最近还搭配了题本与讲义,至少将十多隻黑笔写没水了。 她不是一个天才,努力并没有辜负她,她考试名列前茅,也不因为好成绩而怠慢。遇兴是国内顶尖的学校之一,药学系更是出名,这是她心之所向,三年来从未变过。 「我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读书上,所以吃了不少人际关係的亏。」话匣子一开,苏玉尘便停不下来。对于他人的冷嘲热讽,她找不到适合的人倾诉,内心难受许久无法释怀,「他们总说我家境好,随便读读也没关係,反正一辈子衣食无忧,如果觉得学歷不好看,花个钱去国外镀金也不是难事。」 可是……她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蹉跎。 「皑皑,努力从来就不是贬义词,你重视它,所以争取它,这是很勇敢的事情。」 年少时期容错率高,即使放手一搏也无妨。 但苏玉尘总觉得自己已经错过太多了,她比同龄人晚起步,依她的年纪,早该读大二了,现在却还被困在高中里,对前程满是迷惘。 「我知道我没有做错,只是越长大越觉得人言可畏,我走不出象牙塔,封闭又自我,只知道一直向前衝。过去太不堪了,我不敢回首,但又害怕未来太短暂,我好像被时间推着走,停下脚步就会受到斥责。」 顾令生明白她的慌。 苏玉尘就像过去的他,急切地想闯出属于自己的天下,他想用成绩堵住他人的嘴,却永远消弭不了他人的偏见。 恐惧与不安是把双面刃,能迫使人快速成长,却也能让人停滞不前。 「皑皑,如果累了,就休息吧。」 苏玉尘抬起头,与顾令生四目相对。他的眼里尽是温柔,像是一片平静的大海,无风无浪,光是眺望就足以让人感觉安定。 原来有人知道她很累。 身体上受的折磨,咬紧牙关总能熬过去,可心理上的不满足,让她的精神不断被消磨,濒临崩溃。她对自己狠,可以忽视自己的心,而内心深处对于「被认同」的渴望随着时间流逝不断扩大,就像是无底洞一般,想将她吞入其中。 大家都在努力,我凭什么歌颂努力——这是她对自己最沉重的控诉,最终泯灭慾望。 她以为她成功了。 泛红的眼眶却落不下一滴泪,苏玉尘揉了揉眼睛,没有认同,也没有反驳顾令生的话。 如果能压抑,就不会感到触动。 沉默随着路途蔓延,在丽川河畔画下句点。 下车后,苏玉尘看着没有尽头的摊位,双眼放光。 跨年夜人多,一眼望去都是人,有着和她一样穿着制服的学生,也有手牵手漫步河岸的情侣,大家都沉浸在热闹的氛围中,等待迎接倒数时刻。 「这么多人,怕一会儿走散了,你拉我的衣袖吧。」 顾令生朝她伸出手,让她拉住灰色羊毛大衣的袖口。 苏玉尘听话地将手搭上去,她跟着顾令生的脚步缓慢前行,左顾右盼地看着摊车上摆放的商品,就像是一隻长年生活在森林的小鹿,一时间误闯都市,觉得一切新奇无比。 │04│上天终将满足我最贪婪的慾望 顾令生放慢脚步,陪她一摊逛过一摊,当她停在一个摊位前,会陪她在摊位前认真看过每一个感兴趣的商品。苏玉尘只看不买,她对首饰、发饰都特别感兴趣,可是平时都在学校待着,教官管得严,被发现配饰会被没收,怕是得等到毕业才能拿回来了。 「没有看到喜欢的吗?」见苏玉尘在摊位前站了许久,没有拿起任何一个饰品,却也没有想离开的跡象,顾令生主动拿起一条緗色发带,在她的发丝旁比划,「这顏色挺适合你的。」 听他这么一说,苏玉尘有些犹豫,爱美之心人人皆有,她也想打扮漂亮些,但平时根本没有展示自己的机会。 「是担心没有衣服能搭配吗?」 「不是,是觉得没有场合能用上它。」苏玉尘是心动的,顾令生的审美与她的喜好正巧吻合,「平时我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家里,根本用不上这条发带。」 「那……以后我多带你出去走走?」顾令生没有把话说死,他询问着苏玉尘的意愿,给予对方选择的机会。 一个封闭孤僻的女孩,怎么可能短短几天就敞开心房?他的进攻是积极的,却是留有馀地的,他在挖掘苏玉尘的想法,想进一步了解她。 苏玉尘没有回应顾令生的邀约,只是盯着他看许久,最后接过他手里的发带,递到摊主面前结帐。 从书包里掏出胖胖猪钱包付款,她接过发带,正准备将它塞进书包时,顾令生却按住了她的手,趁她毫无防备时替她戴上发带。 夏高的制服正巧搭配浅黄色的毛衣御寒,与发带同一色系,看上去不突兀。 「你看,现在就派上用场了。」 苏玉尘轻嗯一声,倒是没想到买后就将它戴上。 顾令生伸出手,示意苏玉尘再抓住他的袖子,别在人来人往间走丢了。苏玉尘握住了他的手腕,可下一秒,她的手却滑过大衣布料,抚过他的手背,牵上他的手。 「这样好像更不容易走丢。」 她知道自己的解释过分僵硬,可她怕冷,想要靠近热源。 顾令生的温暖是包容与尊重,他是平静无波的海,表面看似无风无浪,但内核却是无止尽的生命力。 苏玉尘也会畏惧,畏惧他的好。她有资格接收这些温暖吗?她能否耽溺其中,能否依偎他前行? 但人在极寒处,会本能地靠近热源。 「那要好好牵紧我。」顾令生收紧手,带着苏玉尘朝摊位的尽头前进。 他们走走停停,苏玉尘会被可爱的玩偶与公仔吸引,也会对花卉商品充满兴趣。 她想吃冰淇淋,这是顾令生唯一反对的事情,半拉半拖将她带离摊位,见小女孩不乐意,只好买些热腾腾地鯛鱼烧哄她。 他们来到川边,坐在堤岸上的长椅。 气温太低了,苏玉尘的被双颊冻得通红,她用着鯛鱼烧暖手,直到纸袋不再传出热度,她才拿出一尾鯛鱼烧,将它掰成两半,把鱼尾巴的地方递给顾令生,而自己则是吃着鱼头。 红豆很甜,饼皮很香,吃着好吃的甜食,望着波光粼粼的江水,原来冬天不只寒冷,也可以愜意。 还剩下十分鐘,今年就要过去了。 远方的跨年演唱会又热闹又吵杂,大家的气氛都被渲染到了最高点,期待迎接新的一年。 「皑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平安符袋,顾令生将它放到苏玉尘的手中。 绿色的平安符袋上头绣着四个大字:永无病痛。 「我其实不信神,我觉得自己的生命要握在自己手中,由自己主宰。可是,如果祝福能成真,那我愿意信神。」 顾令生对玄学不感兴趣。 当他听闻朱咏珀曾经带苏玉尘去论命时,他压根不在意那位算命师说的话,也不相信苏玉尘活不过二十岁。 谁一张嘴就能定人生死,这也太过荒谬了? 「我知道你的过去,但没办法体会你遭受过的伤痛。」再多的祝福,都不及还她健康的身体。顾令生心想,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那祂一定格外残忍,才会剥夺一个人的健康,却又赋予她坚韧的心志,「如果你愿意,让我陪你一起度过馀生好吗?我会竭尽所能让你幸福。」 「顾令生,我分不清你说的话是真心话还是为了目的脱口的好听话。」 这些话太过动听,迷人心智。 「可是,我想相信我自己的心。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我也会想,如果这份开心能一直延续就好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原来活着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原来我也可以从微小的事物中获得幸福,那可以是一条发带,或是热腾腾的鯛鱼烧。」 她想像一般人一样,在冬天吃冰淇淋被冻得脑袋瓜疼,却不会轻易感冒,又或是尝上一口辣椒,却不会胃疼呕吐。 她想贪心地向上天祈愿,永无病痛。 五、四、三、二、—— 烟火缓缓升空,在一望无际的天空中炸成一朵朵烟花,红的、白的、蓝的、紫的……五彩繽纷,耀眼夺目。 火光照亮了黑夜,驱离黑暗。 这是第一次,苏玉尘在这么近的地方欣赏烟火。 往年跨年不是待在家中就是在医院掛点滴,她只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炸裂声响,还有微弱的欢呼声,而那些人的快乐衬托了她的痛苦与寂寞,原来比起身体的疼痛,心灵的空洞更让人绝望。 如果没有改变的契机,她的未来,又是怎样的光景? 她不想要短暂的生命留下任何遗憾。 「顾令生,我们结婚吧。」 我可以化作一把锋利的刃,让你夺取你最渴望的权力。 你可以利用我,但你不能只利用我,你还要靠近我,拥抱我。 我无法估量生命的长短,每一天都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我会用尽全力去爱、去学习、去享受,即使下一秒我的生命即将逝去。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我希望我最后能落入海中,那是我对死亡最美好的想像。 上天终将满足我最贪婪的慾望——永无病痛。 但请你别忘记我,你的记忆是我活过的证明。 │05│名为青春的噩梦 大考前的最后一次作文课,老师出了一道题目——我的青春。 一节课五十分鐘,学生们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写下几百字的文章,对他们而言这篇作文不过是日常练手,毫无难度。 然而,下课鐘声响起,苏玉尘的试卷却连第一段都未完成。她是最晚交卷的学生,整叠稿纸中,也是她的文章最显眼。苏玉尘不明白,为什么国文老师要在最后一堂课让他们书写这篇作文,这个题目毫无批判性,说是出给国中、国小学生书写的题目也不为过。 比起作文拿了零级分,苏玉尘对作文题目毫无共鸣,更令她感到伤心。书写引导上的「青春」多么正向动人,可「青春」一词对于苏玉尘而言却是苍白无力。 大抵是定格在十八岁那年,对少年一眼倾心的瞬间,最后沦落为支离破碎的下场。时不时闯入她的梦境之中,是名为青春的噩梦。 那年刚入学,是懵懂无知的高一新生。 半学期过去,体育课必须测验长跑,苏玉尘因身体状况在树荫地下坐着,无视了同学们对之投射羡慕的眼神,她看着同学跑了一圈又一圈的操场,反而感到嫉妒。她的心脏不好,平时走三层楼就会喘不过气,更别说像个正常人一样跑跳,怕是一圈就会要了她的命。 操场上测验的班级不只一班,一位少年格外显眼,他不像别人抱怨着测验有多累,脸上始终掛着笑容,哨声响起时他跑在最前头,一圈、两圈……到了第六圈也丝毫不疲倦。 瀏海沾上汗水塌在额前,暮秋的暖阳落在他身上,脚下拉出一道頎长的影子,他开朗正向的气质,是唤醒春日的一阵清风,拂过了苏玉尘如死水一般的生活,泛起阵阵涟漪。 春心萌动不过是瞬间的事情,看起来太过肤浅,却让人悸动不已。 操场的附近没有贩卖机,福利社离得太远,苏玉尘快步走着,最后小跑步,就只为了买一瓶水。 回到操场时,才发现少年自己准备了水瓶,喝了半瓶、淋了半瓶,头发与四肢都冲过水,消去热意,一点儿也不怕受寒。 苏玉尘捧着水,目光直直盯着他,或许是动机太过明显,少年不一会儿就感受到她的视线,但转头与她四目相交之时,苏玉尘反而因羞赧而撇过头,假装无事发生。 「那瓶水是要给我的吗?」 少年朝苏玉尘走来,嘴上虽是询问,但手却已经伸到了她的面前。 苏玉尘将水瓶放到他的手中,她抬眼注视少年,见对方笑脸盈盈,毫不客气地拧开瓶盖,猛灌一口水。 「你叫什么名字?」 「二年十班,方曦瑾。」少年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写下自己的名字,「晨曦的曦,怀瑾握瑜的瑾。」 梦境总会在此画下句点,但她总会反覆体验,第一次跑步奔向福利社时,心脏剧烈跳动,以及嗓子眼又乾又疼的难受,那是刻进骨子里的青春。 从梦中醒来时,苏玉尘的额心沁出不少细汗,浑身发冷。 动作熟练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温度计。与她料想得并无出入,她又发烧了。 也许是压力以及作息不正常,她在短短一个月内发烧了三回,大抵是她太习惯生病,不哭、不吵、不闹,也不会向父母撒娇,更不需要求助于他人,自己默默处理好一切,撕片退热贴黏上,便又躺回了被窝里。 旭日升起时,她还发着高热,好在碰上了假日,没有缺旷课的顾虑。 她请林叔载她去了趟医院,独自掛号、候诊,当她打开诊间门时,医生面露惊讶,一副「你怎么又来了」的表情。 一个月见面三次,不是预约固定回诊,而是突发性的高烧,看似小病,却容不得任何疏忽。 问诊后,苏玉尘打了两针药剂、抽了三管血,最后拿了三个药袋离开医院,预约一个月后追踪回诊。 看了一眼药袋说明,都是些熟悉的药物。能压下多少疾病带来的痛苦,苏玉尘心里也没个底,只是想着下週就要大考了,她可不想因为病痛而前功尽弃。 握在掌心的手机微弱地震动着,苏玉尘滑开锁屏,是顾令生传来的讯息。 前两天他至留春市出差,那儿下了一场大雪,他拍了许多古建筑与雪景的照片,传给苏玉尘的同时,也会一一说明照片中建筑的典故。 苏玉尘一边看着照片,一边暗道可惜。留春市最着名的便是樱花季,然而现在漫天飞雪,繁花未开,到访只能拍拍古景,倒是有些可惜。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顾令生拨打的通话。 「喂?怎么了?」 「传给你的照片,都看过了吗?」 苏玉尘轻嗯一声。 「今早留春的雪停了一会,我去了南风寺,想到了你。」 「你不是不信神吗?」苏玉尘故意打趣道,她知道顾令生对神鬼之谈丝毫不信,上回他替苏玉尘求了平安符,已经破戒了一回,而这次,大抵是有人非要他陪同前往,他才会再度踏入寺庙。 「原是不信,不过求了一支籤,籤上的字字句句皆是说着苦尽甘来,若真能成真,那信一回倒也无妨。」 「那肯定是不准的。都说心诚则灵,你一点也不虔诚,怎会灵验?」 电话那头的顾令生没有回话,只是笑着。 「顾令生,我下週要大考了,考完试、做完面试准备,应该已经春天了。」 春季,万物復甦之时,一个充满生命力的季节,是被人寄予期待的季节。 却也是苏玉尘最陌生的季节。 「四月份的留春市,樱花开得很美。」停顿片刻,顾令生才再度开口:「现在枝头光秃秃的,上头前是雪,等雪化了、花开了,要一起来赏樱吗?」 苏玉尘从未想过自己会踏出青延市。 她就像被人拿了一根图钉,钉死在地图上的青延市,看似密不可分,实际却是没有勇气离开一步。她对陌生处感到恐惧,却又渴望自己狭隘的眼界能透过行走万里而逐渐开阔。 顾令生很聪明也很懂她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听明白了她的暗示,所以主动邀约。 二十年来第一次,让她在行事历写下了出游的行程。 落英繽纷,点缀了她的生活。 │06│她就想抓住这份别有所图的爱 苏玉尘想,人生的幸与不幸总是相伴而至。 幸,是大考没有受到疾病的影响,所有的努力没有白费;不幸,是考试后解除的压力,全成了病症反应在她的身体上。 单拎出来都是小病症,可全积在一起,便足以让生活一团乱。她向学校请了长假,整整一个月待在家中养病,却不见好转。 初春将至,想必留春市的樱花已经含苞待放,而她却还被困在狭隘的一室中,奋力挣扎。 生病期间,顾令生来探望过几次,但她打针后睡了过去,根本没意识到床沿边守着人,醒来时早已不见人影,只剩下床头柜上留了一张纸条和一盒水果。 朱咏珀和她说,今晚顾令生会来,于是她留着副作用是嗜睡的针剂不打,想醒着见到他。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当顾令生敲响她的房门时,苏玉尘已经读完了半本小说。 请进二字还未能说出口,房门就被人打开了。 领着顾令生进房的朱咏珀见苏玉尘醒着,有些惊讶,「皑皑,你没有打针吗?」 「我想要吃过晚餐后再打。」 针剂一天一回,医生也没有交代非要定时施打,苏玉尘的回覆理直气壮,她不想要一整天昏昏沉沉,连有人来探望她都只能从床边留下的东西追寻那人的踪跡。 和顾令生对视一眼,只见顾令生浅浅一笑,低声说着他会照顾皑皑,朱咏珀才稍微放心些。 熟练地拉了梳妆台前的椅子,顾令生坐至床边,他静静地看着苏玉尘消瘦的面容,篤定地说着:「你这几天没有好好吃饭。」 苏玉尘没有找藉口反驳,只是轻轻点着头。 「有想吃的东西吗?要不要我去帮你买?」 顾令生行动力强,温暖又贴心的慰问成了病痛中最大的安慰。可苏玉尘什么都不想吃,就想要对方在自己身边多待一会儿。以前对抗疾病时,只有父母会陪在她身边,现在却多了一个人,与她没有任何血缘羈绊,却愿意腾出时间担心她的人。 她也会想是不是自己太好满足,但疾病夺走了她与人建立连结的能力,她就想抓住这份别有所图的爱。 没有暖阳的冬日太冷了,她总是盼望春天,却又等不来春天。 她拽住顾令生的衣袖,沉默不语,奢望这么幼稚的行为可以留住他。 「皑皑,不是说好要一起去看樱花吗?」轻轻握住苏玉尘的手,顾令生放柔语气哄着她,「你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我会带你去留春市,我不会忘记答应过你的事。」 会好起来吗?为什么顾令生可以这么坚定相信她会有痊癒的一天? 明明连她都不相信。 「我每次一生病,几个月跑不掉,我连能不能参加毕业典礼都是未知数,没准等我病好,春季都已经结束……」 驀地间,一股热流从鼻子流出,苏玉尘抹了抹人中,抹出一手血。 这都是习以为常的症状,顾令生却是第一次见,他努力保持镇定,让苏玉尘坐直身体,手指抵在鼻翼两侧按压止血。 口鼻都是血,张嘴呼吸时全是铁锈味,苏玉尘感到难受,想挣扎,可半垂的眼眸看见了顾令生担忧的神情,她便放弃了挣扎。 血止住后,顾令生抽了几张湿纸巾替苏玉尘擦去脸上的血跡。 「觉得可怕吗?毫无预兆地流鼻血。」 顾令生没有回应,擦拭完苏玉尘脸上的血,又抽了一张纸巾,帮她把方才被鲜血黏在脸上的发丝也擦了一遍。 「我的身体会不断地生病,我得不断吃药、打针,每隔一段时间得换药,甚至要住院观察,我不可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你说要带我去赏樱时,我好高兴,可是我却做不到。我脑海中都在想,如果我在留春市发病了怎么办?我出游一趟得带多少药,我一週得回诊三次,只能在留春市待几天。」 高一的宿营、高二的教育旅行,家长同意书上总是勾着不参加的选项。 她是同学们口中最不合群的人。天知道她多想合群一次,她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皑皑,我……」 「你回去吧。」苏玉尘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她拿出了一支针管与工具包,「我要打针了。」 顾令生闻言却没有离去,他依旧坐在床边,紧盯着苏玉尘的一举一动。 他是关心,可眼下的关心却成了一种冒犯,冒犯了苏玉尘脆弱的自尊心。 无预警地在顾令生面前发病,让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病人,现在要她在顾令生得注视下注射药液,她承受不起。 「为什么不走?」因为难堪而恼羞成怒,苏玉尘激动地推了推顾令生的肩膀,朝他大吼,「我不想让你看着我打针!」 她的抗拒全始于她对顾令生的期待。 就连她自己都放弃了,只有顾令生还念着她总有一天会好起来。 唯独顾令生不把她当「病人」,他眼里的苏玉尘,只是一个生病的平凡人,她不想要让顾令生全程目睹自己在对抗病情时狼狈的模样。 「你别把我当病人……」 顾令生一辈子都忘不了苏玉尘此刻的表情。 她双眉紧蹙,咬紧了后槽牙,眼眶蓄满泪水,不甘与逞强是她生命的支柱,她的痛苦已经无法形容,是一种身心上缓慢残酷的凌迟,侵蚀了她的一切。 顾令生不再多言,他转身离开了苏玉尘的房间,内心满是懊悔,是他没有拿捏自己过分的关心,强加在苏玉尘身上的「体贴」不过是他自以为对她好,却没想到伤了苏玉尘的心。 房门关上的瞬间,眼眶里的泪水随着眨眼落下,两行清泪滴落在棉被上,留下一点一点的水渍。 替自己绑上止血带,用酒精棉片擦拭皮肤,最后针管插入,将药液注射进静脉中。前后不过几分鐘的事情,对苏玉尘而言却格外漫长。 按着打针的部位,眼泪掉个不停,怎么也止不住。 上一次因为生病哭得这么厉害,还是因为开刀后不适的反应,半夜疼得睡不着觉,四肢无力,连水杯都拿不稳,摔碎的玻璃杯还得由妈妈帮她清扫。 她连自己最后的自尊心都无法维护。 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苏玉尘整理着废弃针管与工具包。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她回了一句请进。 朱咏珀端着一碗南瓜浓汤走了进来,她架起苏玉尘床边的小桌子,把汤放在她眼前。 「令生已经回去了,他惦念你没有吃晚餐,给你煮了一碗汤后才走的。 「他说,如果你不想喝也没关係。」 苏玉尘看着眼前的汤,拿起汤匙,舀了一匙送入口中。 好甜。 她想,顾令生肯定是糖放多了,不然这碗汤怎么这么甜呢? 一口一口,毫无食慾的她将所有的汤水都喝完了,看着空碗出了神。 「妈妈……明天他还会来吗?」 朱咏珀笑出声来,她轻轻摸了摸苏玉尘的小脑袋,无奈地说道:「你才刚把人轰出去,回头又想见他了?」 「我还想喝南瓜浓汤。」 大抵早就料到苏玉尘的反应,顾令生託了朱咏珀,留了一句话给苏玉尘。 ——直到皑皑的病痊癒前,我每天都会来探望她。 他想亲眼看见苏玉尘恢復健康的样子,希望她能再一次崭露笑顏。 │07│若我能一睹那处明媚春光 大抵是喝了太多酒,脚下像是踩着棉柔的云朵,步伐虚得很,毫无实感。 顾令生推开车门,一步、两步缓缓朝苏宅的大门走去,坐于驾驶座的秘书钟叙理摇下车窗,面露担忧地提醒他,「顾总,现在已经十点了,苏小姐该睡了。」 顾令生摆了摆手,让钟叙理先回去。今晚因为应酬花了太多时间,耽误了与苏玉尘的约定,顾令生也心急,但在酒精作用使他动作迟缓,站在大门前愣了几秒才按下门铃。 王妈妈已经回家了,来开门的人是朱咏珀,她看着顾令生因酒醉而染上酡红的脸,赶紧招呼他进屋歇息。一入屋,顾令生瞧见苏玉尘裹着一条厚毯子躺在沙发上,她睡得安稳,丝毫没有被门铃声吵醒。 蹲跪在沙发边,顾令生轻柔地替她拨开垂落在面前的发丝,他端详苏玉尘的面容许久,见她恢復血色,脸上还长了些肉,不禁欣慰一笑。 「令生,钟秘书替你准备了能替换的衣服,要不今晚就住下来吧?」 早猜到了顾令生的执着,钟叙理下午便送来了乾净的衬衫与休间服,就是想着若顾令生应酬后执意来苏家一趟倒不如就让他留宿一晚,明日直接去公司。 顾令生接过装有乾净衣物的纸袋,「夫人,那我先借用浴室洗漱,一会儿在送皑皑回房,免得酒气醺着她了。」 朱咏珀催促着顾令生去洗澡,还不忘打取他两句,「你别担心,客厅的空调温度调高了,毯子也够厚,她不会着凉的。」 这些日子顾令生是真把苏玉尘捧在手里细心照料,陪她谈天说地,哄她吃药打针……朱咏珀见了都忍不住和苏昌啟吐槽,怕这婚还没结,女儿就被宠得无法无天了。 待顾令生进了浴室,沙发上的苏玉尘缓缓睁开眼,她坐起身子,抬眸时正巧与朱咏珀对上眼。 「刚刚他开门的时候我就醒了。」苏玉尘今夜尚未打针,她浅眠,一点小动静都能令她惊醒。 她穿上拖鞋,朝厨房走去。翻了翻冰箱里的食材,找出了几颗番茄和鸡蛋,放到流理台上。 朱咏珀见她擼起袖子,在水槽里搓洗着番茄表面的灰尘,不禁凑近询问:「你在做什么?」 「他喝了不少酒,怕他一会儿胃难受,我想给他煮点热汤。」母女连心,苏玉尘知道朱咏珀会说什么,于是再补了一句:「虽然我是第一次做,但之前也看王妈妈做了不少次,就一个番茄蛋花汤,没多复杂,你别太操心了。」 苏玉尘忙进忙出,笨拙地切着番茄、打蛋后用筷子挑出鸡蛋壳,水滚时手忙脚乱地将食材放入锅中……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下厨的次数屈指可数,现在逐渐有了成长,学会了去付出,去珍惜一个重要的人。 朱咏珀顿时鼻子一酸,直至此刻,她才终于有了实感,苏玉尘很勇敢、很坚强,她不认命地活过了二十岁,她开始享受、掌握自己的人生,她可以肆意地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她是令朱咏珀骄傲的女儿。 顾令生洗完澡,等待他的是一碗热腾腾的番茄蛋花汤。 坐自餐桌前,他看着眼前的热汤,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吹凉后送入口中。 朱咏珀已经先回房,留下两个孩子在餐厅里独处。这些日子的相处使得他们习惯了对方的陪伴,苏玉尘静静地看着顾令生喝汤,不再因为独处而感到彆扭。 当她看见顾令生吐出蛋壳时,她尷尬地咳了两声,向对方解释自己厨艺不佳,打蛋时整片蛋壳碎在碗中,挑了许久还是没挑乾净。 「谢谢你。」碗里的汤水已经空了,顾令生拉过苏玉尘的右手,翻面使手背朝上,白皙的肌肤上有着一小片红印,是她不小心被锅子烫伤的痕跡,「你受伤了。」 「冲过水也擦过药了。」苏玉尘收回手,这种小伤对她而言不算什么,也不用细心照料,「过两天就会好了。」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良久。 「汤,好喝吗?」苏玉尘先行打破沉默,她小心翼翼地询问着,期待对方的答案。 「好喝,我很喜欢。」 第一次尝试做饭,得到了肯定的评价,苏玉尘藏不住欣喜,嘴角止不住上扬,最后笑出声来。「看来我还蛮有天分的,本来王妈妈还担心我连菜刀都拿不动,我哪有那么虚弱!」 洗过澡、喝过汤后,顾令生的酒也醒了不少。 看着苏玉尘笑得如此开朗,对比之前对方因为生病鬱鬱寡欢的样子,每天的陪伴并没有白费。 「对了,有个好消息要跟你说。」苏玉尘拿出一个牛皮纸袋,从中抽出文件,放到顾令生面前,「我透过在校成绩录取遇兴了。」 这三年来她勤勤恳恳,每一场考试都不松懈。 起初想着名额少,这管道行不通还是透过大考比较实际,但在老师的鼓励下,苏玉尘还是递出了申请书,录取是意料之外,肯定了她的努力与幸运。 「这几天药物的排斥反应也不严重了,妈妈让我回学校上半天课,省得我天天待在家里太无聊。」 有太多话想说,苏玉尘叨叨絮絮,一发话就停不下。 而最后一个话题,回到了顾令生身上。 「之前你说要带我去留春市……现在还算数吗?」 话题绕回了自己身上,顾令生愣了几秒,思考着该如何回应。上一次两人闹了不愉快,他还没能摸透苏玉尘的想法,这回她又是以怎样的情绪提起这件事呢? 「这阵子我想了很多,想着如果我是一个健康的人,我想要做什么?我反覆点开你传给我的照片,冬日的留春市很美,春季会更美,若我能一睹那处明媚春光,那是何其幸福。」 只要身体状况好转,苏玉尘的心里就会萌生出一丝希望,她会想自己能做很多事情,而下一次发病时,这份希望便会被抹除。一次又一次的期待,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她知道自己只能这样活,大抵是看开了,及时行乐成了她的人生之道。 她不想再因为病痛而无故对着关心自己的人发脾气,也不想再痛斥无力的自己。 她在摸索,摸索如何与疾病共处。 「我带你去。」 顾令生看明白了苏玉尘的心意。 她就像是一池清水,太过澄澈,直率地表露自己的慾望,没有丝毫遮掩。 她在恐惧的泥淖中开出了一朵勇气之花,不再只是想,而是去做。 「你想去哪,我都带你去。」 春日可以赏樱,夏季就去海边玩水,秋日一起去捡黄澄澄的银杏叶,冬季在庭院里堆着雪人。 他会替她拍下许多照片,记录从不停歇的流光。厚厚一本相册,全是平凡人的生活。 那是苏玉尘对人生的憧憬。 │08│但情感是能被反覆唤醒的 第一次乘车出游,苏玉尘的脸几乎要贴上了车窗,眼中闪过的每一幕风景,都恰似按下快门键擷取一帧照片。顾令生见她如此欣喜,悄悄从手套箱里拿出相机,塞进了苏玉尘的怀里。 苏玉尘打开相机的保护袋,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单眼相机,她摸索许久才找到相对应的功能,将镜头对准了专注开车的顾令生,随意地抓拍几张照片。 「等等到了留春,你可以多拍一些照片,相册我也帮你买好了。」顾令生太懂得苏玉尘想留下美好回忆的心情,他做事一向妥贴,苏玉尘想得到的,他都能先一步替对方处理。 用眼睛捕捉美景,再用相机留下瞬间,当下充斥于心中的感动或许会随时间慢慢消逝,但情感是能被反覆唤醒的,按下快门键留下的所有纪录,都是他们在人生中一笔一画刻下的幸福。 与高度开发的青延市不同,当轿车穿过隧道进入留春,映入眼帘的是道路两旁的绿植。留春市,如其名一般,在城市里繁花与树木几乎是随处可见,四季皆有不同风情的美景,春日樱花最为出名。随意一个公园都能看见一片春樱,看得人心花怒放。 顾令生知道苏玉尘心急,可还是得优先进旅馆办理入住手续。 选择了位于留春市中心的一间五星级旅馆,为了避免尷尬,顾令生订了一间双床套房。 一入房,苏玉尘将行李放在客厅,留春比青延温暖多了,她脱下身上的厚外套,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件米白色的针织外套换上,站在全身镜前转了一圈,回头对着顾令生问道:「这样穿好看吗?」 好看一词略为笼统,顾令生端详许久,却被苏玉尘针织外套下的长洋装吸引目光,那是油画笔触的碎花裙,蓝紫色为底,斑驳的白与散布在整件洋装上的洋甘菊,看上去温柔优雅,又不至于太成熟。 「很漂亮,你好像把春天穿在身上了。」 满身繁花,温暖充满朝气。 苏玉尘没有应声,只是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这种夸讚太难得,她活到这岁数也没听过几回。 饭店附近有太多地点可以赏樱,最后他们选择最近的公园,并带上了顾令生准备的午餐及野餐垫,准备找个地方待上一下午。 恰逢假日,出游的人很多,顾令生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块空地,赶紧铺上垫子,拉着苏玉尘席地而坐。 有情侣拍着照片,有夫妻坐在树下沏茶,还有感情好的孩子们在树林里玩着躲猫猫……春天,充满生命力的季节,每个人都在如此平凡的午后,找到短暂的确幸。 苏玉尘拿着相机东拍西拍,盛开的粉樱、湛蓝的天空、路边不知名的小花,以及端着便当的顾令生。她对相机爱不释手,几乎到了没把记忆卡拍得没有储存空间绝不肯善罢甘休的程度。 「皑皑,先放下相机吃饭吧。」顾令生无奈地拿过她手里的相机,取而代之的是替她准备的便当。 打开便当盒,里头装的全是小巧可爱的海苔细捲,一共有七、八种口味,每种口味各两个。苏玉尘食量小,细捲吃个十个就够饱了,更别说顾令生还替她准备了小糖葫芦。 她对吃不注重,且在此情此景下,吃也不是件重要的事,更像是烘托气氛而做的行为。 一阵风吹过,吹得樱花飘落,一片落入了苏玉尘的便当中,她用筷子挑起樱花花瓣,下一秒,她听见了快门声,回头一看才发现顾令生正用着相机替她拍照。 喀擦,又是一张照片。 回看方才拍下的照片,相机萤幕中的苏玉尘就像隻受惊的小猫,眼睛睁得大大的,手里的筷子还夹着樱花,画面看上去特别生动。 「你怎么偷拍我!」 「你刚刚不也拍了我吃便当吗?」将苏玉尘拍过的照片一一看过,顾令生嘴角上扬,止不住笑意,「你拍得可不少,我吃个饭的功夫,就被你拍了十张了。」 「我只是多按了几下快门!」 苏玉尘伸出手,欲抢顾令生手里的相机,却被捉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顾令生把相机藏到身后,他意外想对苏玉尘调皮一回,「你先把饭吃完,我才把相机给你。」 苏玉尘收回手,乖乖端着便当一口接着一口,把自己的嘴巴塞得满满的。 或许是想夺回相机的心意太坚定,苏玉尘一下就把便当吃得精光,把空的便当盒放到一边,抢过顾令生手里的相机,才发现对方在自己吃饭时又拍了不少照片,她双颊鼓囊囊的,像是一隻猛往嘴里屯食物的仓鼠。 「照片可不能删掉。」在苏玉尘即将按下删除键时,顾令生及时出言制止,他用指尖点了点相机显示萤幕,「这些可是珍贵的回忆。」 轻轻地拍了拍苏玉尘的小脑袋,收回手时顺带摘下纠缠于她发丝间的花瓣,顾令生把花瓣放到她的手心,「我们等等捡些樱花花瓣,回去后做成押花吧。」 握紧手心中的花瓣,苏玉尘轻嗯一声。 愜意地在樱花树下坐着,享受着午后时光,苏玉尘吃了两串糖葫芦后犯了睏,她随意地躺在野餐垫上,设了一个三十分鐘的闹鐘,打算小憩一会。 顾令生轻轻托着她的头,让她枕到自己的大腿上,他拿起叠放在一旁的外套,铺盖在苏玉尘的身上。 明明是浅眠的体质,在如此陌生得环境中却睡得格外安稳,大抵是因为精神格外放松,连带身体也不紧绷了。 直至闹铃声响起,才唤醒了一觉无梦的她。 睁开眼时,她看见了顾令生正阅读着一本书,她坐起身,看清了书封上的书名,是一本外文小说。 「醒了?」顾令生拿起保温杯,扭开杯盖递给苏玉尘,「这边的樱花步道会通往一个湖,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苏玉尘喝着热麦茶,点头接受了顾令生的提议。 步道不长,途中倒是拍了不少照片,约莫花了一刻鐘抵达了湖边。来这赏景的人不多,苏玉尘看着一大片湖水,暖阳照在上头波光粼粼,几隻鸭子在湖面上游水,静謐却不失温馨的自然景观,是她内心中嚮往已久,就想亲自走一遭的地方。 「之前听妈妈说过,爷爷奶奶在国外生活的地方,也有类似这样的景色。」苏玉尘的祖父母长年居于国外的乡村,她也求过朱咏珀让她去那生活一、两个月,体验不一样的环境,但病情不稳定成了最大的顾忌,「我太羡慕了,羡慕爷爷奶奶可以生活在这么美的环境里。」 苏玉尘拿起相机,对焦在展开翅膀的鸭子上,在牠振翅起飞的瞬间,按下快门。 「不过,我现在很满意我的生活。」将相机的镜头对准顾令生,苏玉尘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转头的瞬间,喀擦一声。 他的笑容与温柔的眉眼被定格在了苏玉尘按下快门的瞬间。 似乎知晓苏玉尘要做什么,所以看了镜头。 看的是镜头,也是镜头后苏玉尘的眼睛。 │09│孱弱之身装不住她坚毅的灵魂 凤凰花开时节,校园无处不是感伤的气氛。 苏玉尘坐在靠窗的位置,她眺望窗外的景色,看着这陪伴她三年的校园,心里也有了一股不捨之情。儘管这三年她没学会怎么和人相处,但也受过不少人的帮助与鼓励,透过与同儕竞争、学习,她才得以成为更好的人。 她的生命中,有着许多贵人。 「玉尘,你之前请了假,我的毕业纪念册没让你签到,你帮我写些祝福的话吧!」庄明茵将厚重的毕业纪念册放到苏玉尘的桌上,她双手十指间夹满了不同顏色的签字笔,让苏玉尘挑个自己喜欢的顏色。 苏玉尘没有犹豫,伸手抽走了对方手中的白笔。 「我记得……你的志愿单也填了遇兴的药学系?」苏玉尘思索半晌,打开笔盖后在庄明茵的纪念册上写下四个大字:前程似锦。「有把握吗?」 庄明茵摇摇头,「我也说不准,不过如果真面试上了,我们就又能继续当同学了!」 语气中充满期待,苏玉尘猜不透庄明茵高兴的原因。两人在高中三年的交集不多,就是最后半年成为了同桌,她偶而会教庄明茵几道数学题,而庄明茵会在她生病请假时替她留意老师交代的事情,或许关係是比一般同学亲近些,但在苏玉尘心里,两人也不过是一般朋友,不执着于上不上同间大学。 闔上纪念册,苏玉尘将笔和书往前推到庄明茵面前,「祝福你,考上自己喜欢的大学。」 庄明茵闻言,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她顺手拿起苏玉尘放在桌上的胸花,替对方别到胸前,「毕业快乐,也祝福你可以身体健康,不要再生病了!」 八点鐘一到,鐘声响起。由班长整队带领同学们离开教学楼,绕校园一圈巡礼。 跟着队伍一同进到礼堂,苏玉尘发现许多家长已经在观礼区等待,她知道那其中并没有自己的父母。苏昌啟和朱咏珀这阵子工作繁忙,前两天才去外地出差,这两天会议几乎塞满两人的行程,压根腾不出时间参加女儿的毕业典礼。 心里藏不住失落,但她也不想过分任性,所以隐瞒了自己获得班级局长奖,告诉父母不过是一场普通的毕业典礼,即使缺席也没有关係。 跟着工作人员来到舞台边排队,苏玉尘忐忑不安,这是她第一次站上台受奖,当司仪念到自己的名字时,心脏不自觉地收紧,紧张而加速的心跳让她的胸口隐隐发疼。 从长官手里接过奖盃,苏玉尘听见来自台下的叫唤,是庄明茵正举着手机对准她,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迅速按下快门键。 庄明茵戳了戳嘴角,苏玉尘立即反应,露出了微笑。 前后队伍交换,庄明茵拍完照后便回了班级座位,而苏玉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奖盃,心想自己能来到学校读书真是一件幸事。 颁发服务奖时,苏玉尘也悄悄来到舞台前,她用手机替庄明茵拍了几张照。她脸皮薄,不敢朝舞台上叫喊,可庄明茵直觉敏锐,一下就捕捉到台下对准自己的镜头,她看着苏玉尘,一手拿着奖状,另一手比了ya手势。 颁奖、表演以及在校生祝福……几个小时过去,舞台下部分的毕业生悄然落泪,庄明茵是其中之一。苏玉尘见对方哭得伤心,塞了一包面纸到对方手里,让她擦擦满是泪痕的脸。 典礼结束后,她和庄明茵一同走出礼堂,庄明茵已经和朋友约好要去吃午餐,而苏玉尘下午没有安排,打算让林叔先接自己回家。 正当她拿出手机要拨打电话时,不远处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皑皑。」 苏玉尘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一看,才发现是顾令生抱着一束花,正朝自己走来。 「抱歉,我来晚了,典礼都结束了。」 顾令生早上临时开了一场会,原本估算在十点前能结束,却没想到因为讨论的事项太多,而延误到了十一点才离开会议室。 庄明茵看了一眼苏玉尘,再看一眼顾令生,藏不住心事的她好奇地脱口而出:「玉尘,这是你的哥哥吗?」 苏玉尘摇头否认,她毫不犹豫回答:「他是顾令生,我的未婚夫。」 「原来是未婚……未婚夫?」庄明茵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顾令生。虽然顾令生看上去不算老成,可他一身西服,看上去也至少二十五、六岁,与苏玉尘有不小的年龄差距。「你也才二十岁,这么早就要结婚了吗?」 「如果是遇上好的人,二十岁结婚也不是什么坏事。」 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手机不断跳出的讯息催促着庄明茵与朋友会合,「我得先走了,刚刚拍的照片我之后再传给你!」 临走前,顾令生向庄明茵要了联系方式,两人交换了聊天帐号,顾令生让她把今天拍的照片也传一份给自己。 庄明茵离开后,瞬间安静了不少。 「那是要给我的吗?」苏玉尘看着顾令生手里的花,不等对方回答,直接伸出手抱了过来,「不对,这肯定是要给我的,是我的毕业礼物。」 她没猜错,那花束确实是顾令生特意为她的毕业典礼挑选的礼物。以洋甘菊为主、满天星为辅构成的花束,加上浅黄色的包装纸与香檳金的缎带,看上去可爱清纯,也充满了顾令生对她的祝福。 「刚刚进校门时,我没看见有摊车在卖这种花束,是特意订製的吗?」 顾令生点头,他凑上前用拇指与食指轻捏洋甘菊的花瓣,盯了花束许久才回应:「之前去了一趟花店,店家提供了不少选择,但我不知道你喜欢哪种花。后来老闆娘给了我一本花语书,我翻阅后觉得洋甘菊很适合你,所以便请她帮我特製花束。」 洋甘菊的花语——逆境中的坚强,苦难中的力量——不过短短一句话,便足以概括苏玉尘的前半生。 抱紧花束,苏玉尘用花遮挡自己的脸,眼眶在自己没发觉时悄悄泛红,双眸也泛起一片雾气。 开口时,那些话全染上了哽咽,「我很讨厌我自己,因为生病太辛苦了,好几次都希望自己别撑过去,就这样死掉算了。」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在病房里看着窗外,分不清楚今天是几月几日,对时间流逝失去感觉……苏玉尘曾有过无数次相同的念想,她究竟是为什么而活?为谁而活?还不如就这么死去轻松些。 她畏惧死亡,但死亡又是一种解脱。 「但现在我很庆幸自己撑过来了……」 在无尽的病痛中,没有人能救赎她,即使是神明也依旧如此。她无法回首过去,更不能眺望未来,只能深陷「现在」不断挣扎。 再多的坚强与力量搭起的堡垒,也会在某一刻被病魔击垮,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去建构自己的内心。 其实她软弱又无力。 「我知道我很没用,可像我这么没用的人,也会拥有只属于我的幸运跟幸福。」 下移花束,露出了哭得梨花带雨的脸,苏玉尘抬起头与顾令生目光交会。 「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顾令生用手指抹去了她脸上的泪痕。 他心疼苏玉尘一路走来的不易,也有了和她走一辈子的决心。 眼睛是一个人的灵魂所在之处。 起初,苏玉尘的双眸中只有一丝藏得让人难以察觉的悲伤,而后是毫无掩藏的倔强。越深入挖掘,越发现她残破不堪的自我,和死命的挣扎。 上天总是残忍地夺去美好的年华 犹如四季更迭,冬雪会融,夏花会败。 但在顾令生眼中,苏玉尘是不会消融之雪、不会残败之花。 孱弱之身装不住她坚毅的灵魂。 无法言说却又难以压抑的情感似乎在一瞬间被烘托到了最高点。 苏玉尘柔弱娇小,成年男子只需用一手就能环住她的腰肢。顾令生朝她张开双臂,将她紧紧禁錮在怀抱之中,他能听见苏玉尘规律跳动的心跳声,能感受到女孩在夏季时偏高的体温,能嗅到她喷洒在颈肩的香水味。 「你压到花了。」女孩在他耳畔不解风情地说道。 顾令生松开手,退了一步,当他看见苏玉尘狡黠的笑容时,才明白对方是刻意逗他玩的。 无奈一笑,大掌落于女孩的小脑袋上,故意揉了一把,但没带任何力。 他清楚认定了自己的位置。 从今往后只要与苏玉尘对上,总归得败下阵来。 │10│白皙的手指被戒指套牢 盛大的婚礼从来不是必要。 在决定与顾令生结婚时,苏玉尘考量到他在顾家的处境,故提议取消婚礼。 原先,父母强力反对,苏玉尘可是他们捧在手心宠了二十年的女儿,理应风光出嫁。苏玉尘早已想好说词,她身体还没完全恢復,筹备婚礼太累人了。 最后还是父母让了步,婚礼可以免去,但至少要有家宴,让亲朋好友来沾沾喜气。 苏玉尘看着婚纱型录,翻来翻去漂亮的衣服不少,但这些婚纱穿在她身上,看上去就像是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一点也不适合她。 上午会议结束,顾令生请了半天假,约好带苏玉尘去挑选戒指。王妈妈替他开门时,他在玄关听见了欢快的音乐,走入客厅,才发现苏玉尘倚靠在沙发扶手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机播放的胖胖猪动画片。 「你还记得我们今天要去挑戒指吗?」顾令生站在沙发后方,出声提醒。 苏玉尘看得入神,压根没发现自己身后站了人,吓得一激灵,抬头才发现顾令生无奈地看着自己。 「这不是趁等你的时候看个影片消遣一下嘛……」 二十岁的人就不能看动画片了吗?苏玉尘在心中吐槽着,脸上藏不住心思,不高兴地瘪了瘪嘴。 「那……要看完再走?」 动画片一集三十分鐘,约莫再十分鐘就结束了。 苏玉尘没有回应,但看向顾令生的眼神里满是期待,她对胖胖猪是真心的。 顾令生替她拢了拢盖在腿上的毛毯,把抱枕塞进她的怀里,随后转身走往厨房。他对苏家的厨房太熟悉,从橱柜里翻出了两包茶叶,熟练地使用着苏昌啟的茶具,替自己泡了一杯乌龙茶,也替苏玉尘准备了一杯热奶茶。 端着两杯热饮走回客厅,动画片正好迈入尾声,苏玉尘跟着片尾曲的旋律哼着歌,顺手接过对方手里的奶茶。 标准的猫舌头喝不了热饮,还好热红茶加上冰牛奶正巧综合了温度,香醇的奶茶入喉,苏玉尘满足地瞇起眼睛,果然顾令生泡的奶茶是最好喝的。 「王妈妈说你中午只吃了一盘沙拉,先喝点饮料垫垫胃,等等如果饿了再跟我说。」 苏玉尘放下马克杯,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与顾令生共用的行程表。 「今天除了挑戒指,还要去拿婚鞋。」婚鞋是苏玉尘的小姨送的礼物,起初她觉得太麻烦,简单买双鞋就行,偏偏家里人都说鞋子得穿一整天,订製的鞋合脚舒适,才不会让新娘新郎站了一天浑身痠痛。「如果今天还有时间,顺道给小姨买个礼物吧。」 对于结婚这件事,苏玉尘觉得所有人都比她上心,她原想一切从简,可挡不住家人们的软磨硬泡,连顾令生都希望给她一点仪式感。要不是她拦着顾令生,顾令生估计会拉着她去订製一套只属于她的婚纱,这东西只穿一次就要封存,多浪费啊! 夏至的太阳太毒辣,不过是从室外停车场至商场的距离,短短五分鐘就足以让苏玉尘被晒得头昏脑花。 双颊红扑扑的,额心全是汗水。苏玉尘一进商场便直奔化妆室,洗了一把脸,用手帕擦乾了脸上的水珠。 用指节揉了揉太阳穴,头晕终于缓了过来。 一出化妆室,顾令生拿着水瓶朝她走来,「看来下次出门也得把水壶带上。」 苏玉尘扭开瓶盖,一口一口缓慢喝着水,怕喝得太急把自己给呛着。她的身体在夏冬两季最容易出现各种毛病,夏日中暑、感冒都是常见的事,需特别留意、细心照料才行。 像个满是裂痕的瓷娃娃,看上去一碰就碎。 坐在长椅上歇息半晌,苏玉尘明显感觉体力恢復不少,才稳稳地起身。顾令生确定苏玉尘的身体无恙,才牵起她的手,一起坐上手扶梯。 抵达专柜时,苏玉尘看着满柜的戒指却不知从何挑起。 索拉雅品牌成立多年,每一季都会推出新產品,柜上的戒指都是近两年来贩售最好的商品,以及推出不到三个月的新品。 「有看见喜欢的吗?」 苏玉尘摇摇头,她看向柜姐,思索片刻后直接询问:「请问,有款式较为简约的戒指吗?我不喜欢直接一颗鑽石镶在上头的戒指。」 柜姐闻言,挑选几款戒指放到苏玉尘和顾令生面前,并一一介绍每一款的產品细节。 苏玉尘看中了一款银色戒指,铂金指环上镶了几颗小鑽,还刻了一句tiamo。 拿起戒指戴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白皙的手指被戒指套牢,在这一刻,她终于有要结婚的实感。另一枚戒指也戴到顾令生的手上,他们将手併放在玻璃柜上对比,这款对戒确实很适合两人气质。 不张扬,典雅、简约。 苏玉尘拿到婚鞋的瞬间,无奈的表情全写在脸上。 朱咏瑁的审美很好,替苏玉尘选了浅香檳金作为婚鞋主色,再加上金葱材质,整双鞋子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不过她过分贴心了,考量到苏玉尘与顾令生的身高差,婚鞋鞋根高达七公分,偏偏苏玉尘这辈子压根没穿过高跟鞋,试鞋还因为重心不稳险些跌倒,还好一旁的顾令生眼明手快,扶了她一把,她大抵已经和地板有了亲密接触。 「都怪你,长得太高了!」 顾令生明明长了张文质彬彬的脸,偏偏却有着一米九的身高,苏玉尘整整矮了他三十几公分。每回苏玉尘与他说话时都得抬头,这对她的颈椎造成了不小压力。而现在,她还得被脚下这双精緻但要人命的高跟鞋折磨。 朱咏瑁似乎早料到了苏玉尘会对此有所不满,于是在苏玉尘领了鞋后,她便拨通了小外甥女的手机。 「小姨,明明说婚鞋是为了让我舒适,我穿着它连路都走不了,你是还要订製一个轿子扛着我走吗?」一接起电话,苏玉尘一连串的抱怨脱口而出,完全不理会对方来电的目的。 而电话那头的朱咏瑁闻言,不禁笑出声来。 │11│你们顾家人可能得给我父母磕一个 「才七公分,就要举白旗投降了吗?」带笑意的嘲讽从电话那头传来,朱咏瑁毫不留情地说着风凉话,「还是你想要带个箱子,家宴的时候一整天踩在上头?如果嫌箱子不够高,我帮你准备个梯子。」 「小姨!」身高是永远的硬伤,苏玉尘气得跺脚,「我要掛电话了。」 朱咏瑁知道自己逗孩子逗过头了,连忙道歉。 她差点忘记自己拨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玉尘,这个週末你外婆要去看看你,你有其他行程吗?」 这週末正巧是预约试婚纱的日子,苏玉尘心想外婆太会挑日子,正巧挑中她有行程的一天。 外祖母年过七十,身体却十分硬朗,和朱咏瑁一起经营了一家工作室,两人平时专注于工作,几乎没有空间时间。 家人们都很忙碌,平时要见上一面不容易。 沉默表露了她的心思,朱咏瑁明白她的难处,「既然这週末不行,那你和你的未婚夫找个时间回来外婆家,让我们鑑定一下大姊选得好女婿究竟长得是圆是扁。」 听起来似乎是很贴心的安排,可苏玉尘转念一想,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这应该是个圈套。 「嗯,好啊。」苏玉尘拍了拍顾令生的肩膀,借了他的手机,点开记事本在上头迅速纪录,「外婆的名牌包、舅舅的茶叶、舅妈的化妆品、小姨的香水……还有缺什么吗?」 去到他人家作客,总不能双手空空上门拜访吧? 「记得给你的表弟妹也带一些玩具来。」朱咏瑁可没打算藏自己的心思,她的算盘打到连外星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早就摸透了小姨的心思,苏玉尘笑着掛断电话,随后把手机还给顾令生,「看来今天可不是买一样礼物就能结束了。」 每个月陪母亲来商场逛街已经是例行公事,苏玉尘早就摸透家人们喜欢的品牌,她眼光好,选的礼物总能狙击收礼者的喜好。 她不需要考虑预算限制,毕竟刷的附卡是父母在缴费。况且,她的父母还总是在她买东西时频繁问她要不要再多买一件,还好她消费欲望不高,否则苏家迟早自己开一间百货公司。 第一站来到香水专柜,苏玉尘看着玻璃柜上的香调表,先是拿起一罐花香调香水,请柜姐帮她试香。 扑鼻而来的玫瑰香气很吸引人,是朱咏瑁会喜欢的味道。 她将试香纸放到顾令生的鼻子前,让对方闻了一会,问道:「你认为这味道如何?」 「好闻。」 「好敷衍。」 顾令生一头雾水,他对香水没有深入研究,嗅到的只是一般玫瑰花香,以主观感受而言,只有好闻两字可以形容。 苏玉尘带着顾令生将自己认为适合小姨的香水全试香了一轮。 有了对比,对味道的形容也变得丰富。 五六罐不同风格的香水摆在眼前,顾令生能指出哪罐味道较强烈,哪罐更适合日常生活使用,他和苏玉尘有默契地选中了其中一罐作为给朱咏瑁的礼物。 提着战利品离开专柜,苏玉尘走得有些累了,他们找了走廊边的长椅歇息,顺便整理手边的东西。 「舅舅的茶叶得去茶行买,等等先去看化妆品和名牌包,还有孩子们的玩具……」苏玉尘有三个表弟妹,他们喜欢的玩具都不同,积木、玩偶、玩具车……她开始担心自己与顾令生只有两双手,究竟能不能把这些礼物一起搬回车上呢? 正当她苦思需要买的礼物太多时,陌生的女声唤了顾令生的名字,抬头一看,是一名中年妇女站在她的面前,女子保养得宜,身上也穿戴不少名牌衣服、饰品。 是工作伙伴吗? 「顾夫人。」碍于礼貌,身为晚辈的顾令生从位置上起身,站于一旁沉默不语。 「不是和你说过,别叫得那么生疏吗?」张婉华瞥了一眼苏玉尘,见她迟迟未站起,嘴角勾起一抹笑,说出口的话是令人难以察觉的暗讽,「这是你的未婚妻吧?听闻苏家千金长年在医院治病,这几年才回校园学习,少了几年义务教育,想必在融入社会这一方面很不适应吧?」 苏玉尘不是傻子,对于言语她格外敏锐,听出了张婉华的阴阳怪气,却也只是微笑面对。 顾令生的态度很明显,他对张婉华疏远且厌恶,只不过为了成年人的体面,他不会给对方难堪,更多时候反而会吃哑巴亏。可他的未婚妻没有这方面的顾虑,说直白点,苏玉尘与张婉华没有任何牵连关係,纯粹是两个陌生人初次相遇。 礼貌只用在对的人身上,她可不是好好小姐。 「谢谢夫人的关心。我生活上倒没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就是与人交际方面遇上了一些困难,毕竟在医院不常听见尖酸刻薄的话,或者说……没几个人敢这样跟我说话?」 「瞧瞧这小姑娘伶牙俐齿。」张婉华原以为苏玉尘是软柿子,没想到对方却这么强势。可一想到自己是苏玉尘未来的婆婆,便想着得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下马威,削减她的锐气,「这些话听进别人耳里,怕是要误会我们令生是入赘你们苏家呢。」 张婉华的话太高明,明面上指责苏玉尘不礼貌,暗地里嘲讽顾令生抱苏家人大腿。 一句话把这对未婚夫妻骂了遍。 「他如果入赘我们苏家,你们顾家人可能得给我父母磕一个。」张婉华的话让苏玉尘感到愤怒,她的脸上没了笑容,说出口的话不再是开玩笑,眼底尽是冷漠,严肃地补述:「夫人,别忘了当初是谁帮了仁琛,我沾沾我父母的光不为过吧?顾家难道都是这么跟恩人的孩子说话的?」 权势与金钱是苏玉尘最能运用的资源,她从小养尊处优,骨子里也有傲气。 不以权势压人,只是她不愿这么做,而不代表她不能这么做。 「你——」被苏玉尘的话堵得无言以对,张婉华气红了脸,把矛头指向顾令生,「你真会挑老婆啊,挑了一个专门来气我的。」 挑? 苏玉尘轻轻挑眉,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嘴,顾令生倒是先发话了。 「顾夫人,请注意您的言词。」顾令生罕见地冷脸,他情绪冷静,一如往常理性,但语气却强硬得不允许他人反驳,「从刚刚开始您就对我的未婚妻不礼貌,如果有任何不满,您可以针对我,但请不要欺负她。」 │12│我现在只想听你说实话 张婉华愣了许久。 印象中,这是顾令生第一次反抗她。 自打他回顾家这十三年,他从未忤逆过张婉华。 十五岁的少年第一次跨过顾家大门,他看着比自己矮了一颗头的张婉华,却感到恐惧与不安。 「母亲」在顾令生心里应该是温柔、包容的形象,然而张婉华几乎成了母亲的反义词,不仅说话尖酸刻薄,总爱拿顾令生的身世做文章,看向他的眼神满是鄙夷,家中所有的好东西也只给了两个亲生儿子。 他姓顾,身上流着一半顾家人的血,却是最不必要的存在。 温温和和的个性让谁都能踩上他一脚,被后母嘲讽,被兄弟欺侮,这家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于是大考后,他将所有志愿都填成其他城市的大学,与其留在青延受罪,倒不如另寻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顾夫人。」苏玉尘握住了顾令生自然垂落的手,当男人低头看向他时,她也带笑回望,丝毫不将张婉华放在眼中。「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想你也不是傻子,冷静思考一下。」 看在顾令生的面子上,苏玉尘选择退让,给了张婉华台阶下。 她想,不办婚礼果然是正确的选择,这样的家人出现在婚礼上,大抵会让顾令生十分难堪吧。 好似将他这些年来没能被人好好爱着的证据,全摊在阳光下。 思及至此,苏玉尘只剩心疼。 即使没能被人所爱,顾令生也知道如何用爱灌溉苏玉尘,爱人就向是他的本能,他天生就会。 温柔的人,背后却吃尽苦头。 在张婉华识相地离去后,苏玉尘扯了扯顾令生的臂膀,让他坐回自己身旁的空位。 「我现在只想听你说实话。」 苏玉尘殷切的眼神太灼热,当她与顾令生对上视线的瞬间,顾令生却挪开了目光,躲避与她的眼神交会。 或许只是想保护自己最脆弱的一面,但太伤人了。 「你可以知道我的一切,但我却无权过问你的事情……」苏玉尘提高音量,她情绪过分激动,心脏微弱的疼痛逐渐加剧,「这样对我一点也不公平!你明明……」 一句话也说不完,苏玉尘摀着胸口,她的心脏好像被人揍了一拳,又痛又麻。 异状吸引了顾令生的注意力,他连忙轻拍苏玉尘的背,让对方先放缓呼吸,一边哄着苏玉尘别过于激动,一边承诺自己会把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说出来。 那不是苦肉计,只是病痛缠身的常态。 苏玉尘第一次感到庆幸,她受疼了,却让顾令生毫不犹豫退让。 果然人总会有狡猾的心性。 拧开水瓶餵了苏玉尘一点水,直到她的脸恢復血色,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着地。 顾令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真败给了苏玉尘,见不得她受苦,见不得她疼,也见不得她因为委屈激动而泛红的眼眶。 故事该从何说起? 顾令生选择十三年前的春季作为开端,阐述了令他羞耻的身世。 他是私生子。准确来说,是他的父亲拋弃了正在交往的女朋友,另娶他人为妻,才使他成为私生子。 在顾令生十五岁前,江芷言将他教导得知书达礼,少年热心温柔,不管是在学校、补习班或是大马路旁,遇上需要帮助的人总会伸出援手,还一度被小区的里长调笑,说要给他颁发好人代表奖。 母亲的爱让他成长,顾令生善良优秀,但孩子的好奇心氾滥,偶而也会问起父亲在哪里,江芷言总是语塞,她敷衍地回应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 十五岁的春季,繁花盛开、青春正盛之时,爱他之人却从此殞落。 身为医生的江芷言因过劳而猝死在医院的休息室中,她一生救过太多人,唯独救不了自己。 顾令生失去了最爱他的人。 葬礼结束的隔天,他被人接回顾家,顾冲以养子的名义收养了这孩子。外界歌颂着顾冲的善良,收养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 顾冲骗过所有人,骗得美名,却骗不了顾令生。 他曾看过江芷言藏在柜子底下的相簿,每一张出游的合照,都是曾经相爱的证明。 一踏入顾家,顾令生便知道自己不会有好日子过。他是张婉华的眼中钉,对两个弟弟而言自己是与他们争宠的竞争者。 他尽量让自己面面俱到,却躲不过被人挑刺。存在即是原罪,他永远不可能讨得张婉华欢心。 那段过往是顾令生最想抹去的人生阶段,是他最无助却又无法逃脱的时光。 顾令生说故事的节奏很慢,条理清晰,没有多带任何感情。他不是对此释怀,而是知道在纠结也不会有其他结局,他不可能回到过去拉少年时期的自己一把。 苏玉尘默而不语,她的家庭美满,无法想像顾令生是怎么在顾家被人欺凌,更无法想像原本逃离顾家的他,为什么又选择回来? 「既然逃了,为什么又回来呢?」 「是苏董把我找回来的。」顾令生回想起自己第一次与苏昌啟见面的情景,那时的自己青涩得连话都说不明白,而苏昌啟却引导他表达自己的想法,并认可他对于仁琛的规划。「我大学毕业后,留在实习的公司担任基层员工,天天泡在办公室里写企划,几个企划受到长官的青睞,没过两年就被提拔担任组长了。当组长后,我对于职位的野心也变得更大,假日几乎都在工作,想着怎么越爬越高。那时候苏董正巧打探到了我的消息,想找我回仁琛协助经营,我犹豫了接近一个月才答应他。」 「我爸开了什么条件?」 「空降副总,够吸引人了。」顾令生一想起当初顾家人的脸色有多难看,忍俊不禁,「当然,这个决定也把顾家闹得天翻地覆,张婉华发了疯似的把家里的东西都砸了。」 「听起来真过癮。」一想到总是狗眼看人低的张婉华吃瘪的样子,苏玉尘便心花怒放,「现在我终于明白小说里写的『有几个臭钱就能欺压他人的恶人』,果然人还是要坏些,在这部分我还真像极了爸爸。」 │13│希望你可以等等我 苏玉尘不懂商场上的运作,父亲也从未教过她,但她清楚高阶主管空降对一般公司而言不是件好事,而父亲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想必当时仁琛内部已经面临了极大的危机。 让顾令生进到仁琛,不过是在赌,赌这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是否有能力扛起仁琛,若他也是无能之人,仁琛大抵是走上末路了。 苏玉尘想,或许父亲一开始便做错了,最初就不该帮仁琛,一出手相助,后患无穷。 「现在我更明白这婚你必须结的原因了,你得吃下整个仁琛。」 对苏家与顾令生而言,这是最好的结果。 顾令生没有回话,一开始他想把联姻的原因全揽到自己身上,避免苏玉尘对自己的父母有所怨懟,他不希望苏玉尘认为自己成为父母的一颗棋子,为了拿下仁琛而结婚。 「其实我不在乎我们是结婚的契机。」也许是相处久了,两人有了默契,苏玉尘好像猜出了顾令生不言的原因。「我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又任性又彆扭,我也知道自己很难相处,时常因为一点小事退缩。一开始我确实是想当个听话的好女儿,不希望父母操心,但和你相处的这半年我过得很开心,我的未来变得值得期待。」 原本的苏玉尘,宛如透过一个小窗户看着外面的世界,窗框限制了她,她只能看清楚小小一方天地的四季更迭。然而,顾令生却拉着她走了出去,没有窗框限制的世界多采多姿,也打开了她的眼界。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人的一生短短数十年,之于宇宙是朝生暮死。 渺小的她有多少人会在意?欢喜与悲伤都是自己的,只有她愿意,她才能活得精采。 「我对你和对自己都有期待,我不是一个憧憬婚姻的人,但我希望自己是和会与我相互扶持一生的人结婚。我的小孩子心性可能会让你感到困扰,但我会努力成长,希望你可以等等我。」 这是最真挚的告白。 省略的太多细节,将目标订为结婚,之于他们或许太急了。耐着性子一步一步走来,相处就像在拼拼图,他们摸索着拼图的零片,在拼凑的过程中,更进一步看见对方不同的一面。 顾令生的可靠,拼凑的却是他的吞声忍让,苏玉尘的柔弱,拼凑的却是她为他人打抱不平的正义感。 对伴侣的印象逐渐立体,更加鲜活,彼此之间好像有一股引力,指引他们更靠近,去了解对方的心思。 「皑皑,我不觉得你小孩子心性,你在我眼里一直很成熟、很坚强,反而是坚强过了头,我总会希望你可以停下脚步多休息一会。」握住苏玉尘的手,顾令生看着她手腕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印,被针扎了这么多回,却从没听过她喊一次疼,也鲜少见她闹说自己不想吃药,「如果累了、或是觉得痛了,都和我说说好不好?」 顾令生的无力,始于他帮不上忙。他没办法让苏玉尘不疼,也没办法减轻她长年被疾病缠身所累积的疲累,苏玉尘不外显的情感只能靠他人猜测,他就怕苏玉尘堆在心里的压力就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最后碎裂。 「好。」回握住搭在自己掌心里的手,苏玉尘答应了顾令生的要求,同时也说出了自己的期望,「那你也答应我,在顾家不要一味的退让,不要惯着顾夫人。你受过良好的教育,刻在骨子里的尊长爱幼是美好的品德,却也是一种诅咒。这个世道谁还吃君子那套『温良恭俭让』呢?你若是让了,一让就是一辈子,我可没办法接受我的丈夫任人欺侮。」 多爱自己一点,坚持自己的底线,不要把自己的付出当作理所当然。他们是人,不是圣母、圣父,毋须没有条件去爱所有人。爱人前先爱己,从不衝突。 苏玉尘看了一眼顾令生手腕上的錶,耽误太多时间了,看来今天礼物是买不完了。 「我想先回家了,其馀的礼物我再找时间来买吧,反正也不急。」 回苏家的路上,两人没有说上一句话。车内音响播着苏玉尘喜欢的交响乐,她看向车窗外的风景,天空飘起了细雨,在窗上留下一条一条细雨的痕跡。夏日的太阳总是晚些下山,染上落日的光,街景就像是以橘色为主调绘製的一幅画。 看着窗外的街景,苏玉尘想起了週末试穿婚纱时,也要一併确认拍婚纱的地点,她和顾令生还没认真讨论过这件事。 夕阳时分的天空若能作为婚纱照里的背景,肯定很浪漫吧。 「顾令生,摄影师週末要跟我们确认拍婚纱照的地点,你有想要去的地方吗?」 顾令生摇摇头,他没有特别爱好的景色,只是觉得外景太耗体力了,顾及苏玉尘的身体状况,棚内拍摄是最好的选择。 「那可以让我选吗?虽然我还没去过海边,不过夕阳时分的海景应该会很漂亮……度安岩岸好像是个好地点,之前查了婚礼公司的作品,很多人在那边拍过婚纱照。」 苏玉尘偷偷瞟了一眼顾令生的脸色,她见对方沉默不语,思考许久却没有答应,于是又补了一句:「我倒也没虚弱到踩个水就会感冒,你就答应我嘛……」 无意识的撒娇语气逗乐了顾令生,顾令生也拗不过她,轻嗯了一声表示认同。 「我们就选一套衣服去度安拍,其它的礼服、婚纱就留在棚内拍,可以吗?」 苏玉尘答应了顾令生的提议,她翻着之前摄影师给她的摄影棚场景图,每个场景都是不同的风格。 她最喜欢的是花房的布景。漆上蓝绿色的木板製成的门框将摄影棚隔出一个独立空间,里面放满各种假花,就像是一间花店,客人进到里头便能挑选花材组成花束,送给心爱的人表明心意。 翻着翻着,苏玉尘开始期待拍摄婚纱照的那天到来。 她有十成的把握,那一天发生的一切,肯定会是特别有趣且难忘的回忆。 │14│就这样抱住我 便服、礼服、白纱……一整天换了不少衣服,从凌晨五点梳妆,到下午三点才完成棚拍。 在前往度安的途中,睡眠不足的苏玉尘靠着顾令生的手臂打盹,一小时的休憩恢復了精神,苏玉尘下车时神采奕奕,盯着辽阔的岩岸两眼放光。 换上了步鞋,苏玉尘拎着婚纱裙摆站在岸边,面前满是大小不一的岩石,她向前一步,抬脚踩在石头上,就像上楼梯那般,但岩石的形状不规则,踩的地方恰巧不是个平面,难以维持平衡,摇摇晃晃许久才稳稳站在岩石上。 和摄影师确认地点后,苏玉尘参考许多海边婚纱的拍摄手法,挑婚纱时也特意选了件鱼尾裙,向外扩散的裙襬就像是美人鱼的尾鰭。 在摄影师的指导下,他们站在岩石上摆出各种姿势,阳光映照在汪洋大海之上,波光粼粼闪烁着,成了最美的背景。 堆叠的岩石正巧造出的一个洞窟,苏玉尘与顾令生分别靠在洞窟的两侧,四目相会,摄影助理拉住了苏玉尘的头纱,使头纱似一层滤镜,罩在镜头与两人之间。 曖昧不清的氛围感像极了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任何一方都看不清,只能在朦胧间摸索,探寻对方的心。 邻近黄昏,落日馀暉洒落,大海被染上了一片橙色。苏玉尘坐在岩石上,半截小腿入了水,雪纺纱裙摆漂浮于海面。远远望去,她就像是一条不諳世事的美人鱼,初来乍到陆地,看着眼前的一片景色出了神。 以前总听同龄人说,夏日就得去海边玩,可海风太冷、海水太凉,光是靠近就可能会受风寒,苏玉尘没看过海,她知道海洋很辽阔,因为书上都是这么写的,可当她真正看见海洋时,她才知道原来书里写的海洋,根本不及她实景的千分之一。 无法用文字描述,她看不见尽头。 海洋生生不息,浪淘翻涌,捲起泥沙又褪去,反反覆覆冲刷岸边的岩石,每一次的拍打与衝撞都是侵蚀,它的流动刻划岩石的形,它是出色的雕刻家。 随着时间流逝,夜幕低垂,天色微暗。 他们听从指示,将灯串缠绕在身上,按下开关。剎那间,夜色是一袭衣袍披在身上,宛如繁星点点的灯光成为了抢夺视线的主角。 「好漂亮。」极力配合拍摄而沉默的苏玉尘意外开了口,她看着顾令生眼底透出的灯光,莞尔一笑道:「这样看起来,你的眼底好像有星星。」 「你的眼里也有星星,不只是此刻。在更久之前,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我便看见了那颗星星,它一直存在。」 苏玉尘有一双漂亮的眼眸,即使被疾病缠身折磨,她的双眼依旧明亮。光总会照入那扇束缚她眼界的窗,大抵是习惯了光,当她离开窗框的束缚,站到阳光底下,才能大大方方地感受光、沐浴光。 一整天下来拍了几百张照片,是该满足了。当摄影师询问是否还有想拍摄的情景时,苏玉尘有些心虚地拿出手机,从相簿里找出一张范例照片,递到摄影师与顾令生面前。 照片中,新郎半身躺卧在水中,而新娘则是趴在他身上,两人在水中相拥,与童话书上小美人鱼救下王子的那一幕竟有几分相似。 话还没说出口,意见却被驳回了。 苏玉尘用膝盖想也知道,顾令生肯定不愿意让她入水,吹了半天的风,她现在手脚冰冷,连牙齿都微微打颤着。 可她就是想拍。 「顾令生,你就答应我这回嘛!」苏玉尘抱住他的手臂,轻轻晃了两下,「如果不拍,我会遗憾一辈子的。」 苏玉尘的人生有无数个遗憾,唯独不想添上这笔。 起初对拍摄婚纱照并没有期待,但当她翻阅范例作品时,她开始想像自己拍摄的样子,而到了真正拍摄时,她更是乐在其中。 那是迟来的青春期与浪漫,因为早熟而乖巧听话的她,直白地表达自己幼稚的心愿,童年在医院里读过的童话书,悲伤唯美的结局,与她的人生共鸣。 她想,她的末路或许与故事书里的小美人鱼一样,走向结局,只因为爱。她爱上了活着的自己,感受心跳的颤动,怦通怦通,一次又一次,那是活着的证明。 她与小美人鱼相似,却也与小美人鱼有极大的区别。 小美人鱼因爱而化为泡沫,而她,正是因为爱,而努力不让一切都如泡沫一般,戳破了便无影无踪。 耐不住软磨硬泡,顾令生最终答应了苏玉尘的请求。 他右半身先入水,半躺在水中,伸手轻轻地将苏玉尘拉到自己面前,环住她的纤腰,让她趴在自己身上。 「你的身体太凉了。」顾令生蹙着眉,他看着苏玉尘身上单薄的白纱,两条臂膀露在外头毫无衣物遮挡,背部甚至做了深v的挖空造型,「我带了薑片,拍摄完就去休息区的饮水机装些热水,这次你可不能因为辣而逃避,得全部喝掉才行。」 「我不喜欢……」 「不喝感冒了怎么办?」他牵起苏玉尘的手,十指交扣,拉到面前,「还想要我照顾你?」 顾令生的眼神过分炙热,苏玉尘下意识想躲,但努力忍住了。 她轻轻地应了声嗯。 亲吻未婚妻的手背,温热的唇瓣与冰凉的肌肤相贴,无声的举动却比任何誓言虔诚。 喀擦—— 快门声唤醒了失神的苏玉尘,她就像被雷声吓到的小猫,瞪大眼睛看向摄影师。 「这个动作非常好!我们换个姿势再来一张!」 苏玉尘还在状况外,压根没理解发生什么事情,手足无措。 下一秒,她的双手手臂却被顾令生拉起,搭到男人宽阔的肩膀上。 「就这样抱住我。」 变换姿势的时间很短暂,短暂到苏玉尘没能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苏皑皑,你可以再多麻烦我一些,我永远都不会对你感到不耐烦。可是我讨厌你生病,我只希望你健健康康,没有何病痛。 「所以,我只允许你任性这一回,好吗?」 │15│会多一个人好好爱你 包下了餐厅的二楼,委託婚礼公司佈置环境,苏玉尘与顾令生邀请的人不多,加总约五十人。 原本规划家宴只邀请苏玉尘的亲戚,毕竟是女方家长提出的要求,但苏玉尘顾令生有几个感情较好的表亲,于是让顾令生带了邀请函回外婆家,询问家人们愿不愿意一同参加。 在休息室里梳妆打扮,苏玉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过了今天,她就是顾令生的妻子了。 身边同龄人都还在享受单身或谈恋爱时,她已经要走入婚姻了,若要谈有没有遗憾,肯定是有的,但要说后不后悔,苏玉尘不后悔自己做过的每个决定。 前半生因为惶恐生命短暂,如履薄冰地生活着,而后半生,是感慨生命短暂,所以更要及时行乐。 有别于拍摄婚纱照时穿着的白纱,她选择一字肩轻婚纱,领口处拼接打摺的网纱与羽毛,整体简约优雅。 一开始挑选这件轻婚纱时,本来还担心看上去太日常,不符合人们传统印象中婚纱,没有拖地大裙襬,没有繁复的绣花与蕾丝,看上去很简单、很普通,不像是婚礼上会穿的衣服。 家宴是父母想办的,初衷是希望与亲戚好友们分享这份喜悦,但苏玉尘却有些绑手绑脚,担心会不会不小心就让父母失了面子。 她在衣架前站了许久,本想要放弃这件婚纱,是顾令生猜出了她的心思,鼓励她选择自己喜欢的衣服。 一件衣服不能代表什么,即使婚纱不华丽,她仍就会是全场的焦点,是这场婚宴的主角。 穿上婚鞋,苏玉尘在全身镜前转了一圈,她看着镜中漂亮的自己,心情又更好了些。 因为长年住院,她总是打扮朴素,脸上几乎不施粉黛。高中入学时发现班上的女孩半数都会化上淡妆,放学时她偷偷去药妆店买了一支口红,在房间里悄悄涂抹。 她不擅长打扮自己,漂亮的洋装和长裙都是家里的女性亲戚陪她一起买的,她唯一完全靠自己挑选的衣服,还是胖胖猪的限量t恤。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变得这么漂亮,因为化了妆,气色变好了,看上去不再是病懨懨的样子。 休息室的门被敲响,婚秘开门时,外头的苏昌啟与朱咏珀探头看向苏玉尘,「皑皑,爸爸妈妈可以进去吗?」 看见爸爸妈妈,苏玉尘高兴地朝两人走去,三人落坐于门边的沙发。朱咏珀握住苏玉尘的手,她上下打量着苏玉尘,不禁感慨女儿一转眼已经长这么大,褪去稚气的外貌,越发亭亭玉立。 她总想着苏玉尘还是个孩子,身为父母,她还能陪孩子走很长一段路,谁知二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眨眼就过去了,她的女儿也即将要结婚,拥有属于自己的另一个家。 「皑皑,你嫁给令生后,你还是苏家的女儿,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回家找我和昌啟。 「令生是个好孩子,但是他的家庭太复杂,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处境。我们也有想过,如果让你和他结婚,他的家庭会不会带给你影响,但……」 「但你们还是选择相信他,对吧?」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与双眼满要溢出的温柔,苏玉尘藏不住感情,她说话的语气很轻,却十分坚定,「我也相信他,所以才答应和他结婚。」 她与顾令生没有轰轰烈烈的感情,一路走来,她知道自己是过分任性了,但不知为何,顾令生的可靠使她不自觉地选择依赖,明明在两人相遇之前,她不是那么娇气、矫情的人。 跌倒了,擦擦眼泪再站起来继续走。这是她一直以来不断重复做的事情,但现在的她若是跌倒了,有顾令生能拉她一把,会细心照料她的伤口,会陪她走接下来的路。 「差不多到进场的时间了。咏珀,你先回去吧。」苏昌啟朝女儿伸出手,「皑皑,爸爸带你进去。」 「妈妈不能陪我一起进去吗?」不管传统仪式的束缚,苏玉尘知道母亲在自己身上花费多少心思,她希望在如此重要的日子里,朱咏珀也可以被人重视,「都已经是家宴了,稍微自由一点也没关係吧,我希望爸爸和妈妈一起陪我走红毯。」 朱咏珀和苏昌啟相视一眼,不禁有些鼻酸。 当初顾令生提出联姻时,他们想了许久,迟迟未答应对方。 苏玉尘的身体状况让人担忧,出自私心,朱咏珀希望她能留在苏家,一辈子不婚嫁,爸爸妈妈可以养她一辈子。可苏昌啟却不认同,他知道苏玉尘不愿意被人视为病人,出院后的她努力地读书,就是想要向所有人证明,她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这样的她,怎可能愿意一辈子被束缚在苏家呢? 苏玉尘有过婚约,当方曦瑾提出退婚时,她也想过自己大抵不会再对婚姻有憧憬了。而遇上顾令生后,她才明白,自己并不是对婚姻有憧憬,而是遇到想要一起度过馀生的人。 过往是如此,未来也会是如此。 婚姻从来不是人生的必备品,只是一种选择,选择要和谁一起度过馀生。 她很庆幸方曦瑾拒绝了她,即使当下的痛苦无法言说,但这是一个转机,改变了她的生命轨道,使她能有与顾令生相遇的机会。 「妈妈、爸爸,我们走吧。」 两隻胳膊分别被父母勾着,苏玉尘手里拿着洋甘菊捧花,缓缓朝会场走去。 紧闭的大门被打开时,苏玉尘看着站在红毯中间的顾令生,一时之间竟有些想哭。 仔细想想这半年来的相处,他总是温柔包容着苏玉尘的一切脾气,幼稚也好、任性也罢,就算苏玉尘一辈子都是小孩子心性也没关係,他有十足的耐心去拥抱她,拥抱过往的她。 病痛侵蚀她的肉体,消磨她的心智,五岁、十岁、十五岁……哪个生命阶段的她都在为了活着而恐惧。她没想过自己会接受一切,并且爱上自己。 他们的相遇,是她幸运的起点。 她朝顾令生走去,父母将她的手放到顾令生的手里。 他们向苏昌啟与朱咏珀深深鞠躬,随后朝着红毯另一端走去。 仪式很简单,司仪说着煽情的话,而台上的两位新人则是笑着面对台下的所有亲友。 牵着的手越发用力,苏玉尘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尷尬,她太紧张了,总是低着头,感觉手心不断冒汗,她想回避台下的视线。 明明都是熟悉的亲朋好友,但她还是害怕被人注视。 「皑皑,你很紧张?」顾令生低声询问,他察觉苏玉尘的状况不对劲,低声提醒,「呼吸慢一点,不要急。」 「我的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了……」 「还是你要看着我?」 苏玉尘抬起头,视线落在顾令生的脸上,她盯着对方看了许久,直到婚礼流程来到交换戒指时,她才终于挪开视线。 她大抵不会知道,台下的朱咏瑁狠狠地打趣她,说小姑娘眼睛都要黏在心上人身上了。 当戒指套入左手无名指时,冰凉的触感让苏玉尘浑身一激灵。她的手还在发抖,拿戒指也不俐落,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把戒指顺利套进顾令生的手里。 顾令生掀起苏玉尘的头纱,轻唤了一声皑皑。他在苏玉尘抬头之时俯身,亲吻了小姑娘的额心,代替了新人彼此亲吻。 「皑皑,从今以后,会多一个人好好爱你,你要相信,未来会很幸福。」 顾令生不会取代谁,即使结婚了,苏玉尘依旧能对着父母任性撒娇,她仍是苏家捧在手心里宠的孩子。 只是,爱她的人多了一个。 │16│二十岁的女孩子会喜欢做什么呢 没有感情基础的夫妻同床共枕难免尷尬。 结了婚,苏玉尘自然得搬进顾令生的家里,她担心过自己到底能不能适应与顾令生同睡一张床,但想了几回,却不知该该如何向对方开口,于是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然而,一切的困境在搬家当天迎刃而解。 顾令生早就考虑到苏玉尘的心情与感受,他收拾了其中一间客房,添购了书柜与书桌,让苏玉尘有属于自己的空间可以使用。 搬进新家后,苏玉尘一如往常,特别喜欢窝在房间里。顾令生雇用的打扫阿姨一天最多与她碰面三次,几乎都是在用餐时间见上面。 起初,李阿姨以为苏玉尘在社交方面有障碍,为了避免惹上麻烦,她只管整理好家务、煮好三餐,而苏玉尘做什么都与她无关。 直到有一回,苏玉尘拿着不小心被她拆下来的衣橱握把,心急如焚地来找李阿姨求救,她才知道小姑娘把自己关在房里是因为热衷布置新房间,原本只有简单家具的空间,经由苏玉尘的巧手打造,变得格外有生气。 房间里的家具多以原木材质为主,窗帘、床单都以白色与灰色作为主调,她买了几盏具有设计感的灯具放在桌上,装饰画与绿植也没少,角落与墙壁都能看见它们的身影,整个房间在短短一週内有了极大的变化。 最后在置物架上黏好胖胖猪公仔,房间的佈置就完成了。 苏玉尘用手机拍摄整个房间的设计,将影片传给顾令生,还俏皮地留言一段话 【winter】:请叫我苏大设计师! 讯息过了一小时才被已读,看过影片后,顾令生传来的讯息颇具打趣意味。 【顾令生】:得花多少钱,才能聘请苏大设计师为我布置房间呢? 往聊天室里传送了思考的贴图,苏玉尘最后决定狮子大开口,先向顾令生索取报酬。 【winter】:我要吃七夏点心坊的巧克力柠檬塔,还有千层蛋糕! 下一秒,顾令生马上回传了ok的贴图。 苏玉尘开心地扑向柔软的床铺,她开始搜索各种房间布置,思考顾令生会喜欢哪种风格。 之前曾参观过顾令生的房间,那间房的装潢十分特别,墙壁都是灰黑色的木头或磁砖,但由于採光好,并不会让人感觉视线昏暗,整体给人低调优雅的氛围。 顾令生的房间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家具。由于常年将生活重心都放在工作与充实自我上,卧室只剩下睡觉功能,他没有特别留心,只维持摆饰整齐且环境乾净。 苏玉尘打开笔记本,凭着记忆把顾令生房间的大致构造画了下来,她在纸上作了几个标记,规划了可以放置摆饰的地方。 以前在苏家,母亲替她打理好了一切,她的房间充满粉色,从床单到窗帘都是可爱的花纹,是他人眼中得「公主房」。 现在她有了新家,她学着如何让这个家变得更温馨,也学着如何维持一段关係,或许她学得很慢,可她知道,顾令生也会放慢自己的步调陪在她身边,所以她不着急,只要一步一步踏实前进,她也会有所成长。 「对了!」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苏玉尘猛然从床上坐起,她下床走向书桌,打开抽屉拿出一包材料包。 那是前两天在文具店买的,按照说明书会做出来一隻白鹿公仔。 顾令生的生日在九月初,对于生日礼物的挑选,苏玉尘十分苦恼。她不想用父母的钱买礼物送人,可这学期争取到的奖学金只有两千元,能买什么礼物呢? 最后,她决定手作礼物替顾令生过生日。羊毛毡白鹿看上去是毫不起眼的东西,却充满了她的心意与祝福。 「只做一个公仔好像不够,我还能为他做什么呢……」 看着材料包出了神,这是苏玉尘第一次如此苦恼该送人什么礼物,过往信用卡一刷,买个礼物就能表明心意,现在她考虑得更多,不仅是自己的心态,连行事风格也改变了。 她希望自己能带给顾令生一个美好的生日,正如他们初见那日,顾令生让她二十岁的生日惊艷且难忘。 这两週工作繁忙,当顾令生回到家时,已经临近晚上十点。 客厅得灯还亮着,苏玉尘坐在沙发上,抱着胖胖猪打盹,电视机还播放着戏剧化的恋爱综艺,一对男女正因无法理解彼此的感情而吵架,最终不欢而散。 顾令生悄悄地拿出茶几底下的毛毯,覆在苏玉尘身上,将她裹得密不通风,随后打横抱起带往她的卧室。 也许是因为正值夏季,苏玉尘在空调房待着也不觉得冷,但时间一久,她的手脚已经变得冰凉,很容易便染上风寒。 入房后,顾令生打开天花板的小黄灯,轻手轻脚地将苏玉尘放倒在床上,随后替她掖好棉被,低语一声:「晚安,好梦。」 昏黄的灯光依旧能看清房里的布置,顾令生环顾四周,原本朴素的房间看上去有了生命力,正如现在的主人一般。 绿植是野蛮生长,装饰画是优雅气质,而那些收藏的胖胖猪公仔,则是她骨子里的可爱。 起初听说她总把自己关在房里,顾令生也担心苏玉尘是不是没能适应环境,可现在看她把房间布置得如此温暖,心中的大石总算是放下了。 离开苏玉尘的房间后,顾令生回到客厅,拿起遥控器关上电视。 无聊时间看点综艺节目作为消遣,但挑选的却是恋爱综艺,顾令生心想苏玉尘是否也想像同龄人谈一场恋爱呢?这些日子都在忙结婚,上回出游还是春末一同去了留春市赏樱,至今已有几个月没能带苏玉尘出门约会了。 二十岁的女孩子会喜欢做什么呢? 顾令生左思右想也没能有个答案,二十岁已经离他太遥远了,况且大学时他的生活重心都放在读书与实习,生活过得也着实无趣。 │17│夏日无雪原来也会冻伤 与苏玉尘相处过后,顾令生明白了年龄间的差距是一道坎,常听人调侃三年一代沟,起初他以为用心去理解便能懂得小姑娘的心思,只是越相处,越觉得自己有所不足。 心里总是存有几分愧疚,顾令生自始至终认为,自己剥夺了苏玉尘谈恋爱的权利。 把一个二十岁、刚上大学的女孩娶回家,不是因为爱,是因为利益,听在别人耳里都得啐他一口,责备他禽兽不如,可这件事只要套上联姻的美名就不是罪过,甚至能成为一段佳话。 他想,或许自己也是苏玉尘人生中的剥夺者之一,只不过苏玉尘的世界太小,小得只需要别人对她好一点,她就觉得这是一场奇蹟。 她说顾令生是处处忍让的君子,实际上顾令生视自己为小人。对她再好,都填不满自己被愧疚感掏空出的心洞,一切的温柔都是赎罪。 这段关係显得两个人都多么无力。 旭日东昇,朝曦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亮了一室黑暗。 苏玉尘睡眼惺忪,缓缓从床上坐起身,一睁眼便迎来了隔日早晨,一夜好梦。 昨夜最后的记忆是落在恋爱综艺的剧情。十岁年龄差的情侣在节目组的安排下一起出游,他们一同前往射箭场,虽然两个人对射箭都不擅长,闹出了许多笑话,却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比起一开始生疏的气氛,两人之间逐渐有了一丝曖昧。 其实苏玉尘清楚,综艺节目经过剪辑,简化了人与人之间的互动状态,节目组放大了戏剧化与浪漫的情节,再加上封闭式的相处模式,只要有一点共鸣,都能被感性放大成喜欢与爱意。 恋爱是什么? 她也有过喜欢的人,对她来说初恋就像是夏季的汽水,沁人心脾,春心萌动好似不断冒出的气泡,但太短暂了,放在夏日的高温下,汽水中的二氧化碳一下子就消退了。赏味期限太短,还没来得及品尝,汽水已经变成糖水,只觉难喝,却又捨不得倒掉。 那能称之为爱情吗?又或者是青春期无故作祟的贺尔蒙向她开了一个大玩笑? 两年过去了,方曦瑾拒绝她的那一日仍然会在梦境中不断重演。 那一夜的雨太冷了,她才明白,夏日无雪原来也会冻伤。 抬起手看了一眼顾令生送自己的手鍊,这是来自寒冬的赠礼,却无比温暖。 纠结一段已逝的感情做什么?苏玉尘叹了一口气,她还是太纠结了,总是以为被扼杀的感情未能善终会是一辈子的遗憾,实际上她与方曦瑾已经成为两条平行线,没有任何交集,也不该有。 「苏皑皑,失恋并不可耻,沉溺过往才是最笨的做法。」反覆低声地呢喃,企图说服自己,放下对初恋的滤镜,把更多的焦点放在未来,「方曦瑾算什么东西,他不喜欢我,我也不要喜欢他!」 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苏玉尘起身下床,洗漱后走出房间。 一阵扑鼻香气朝她袭来,週末李阿姨可没有上班,她不用思考就能猜出在厨房忙进忙出的人是谁。 站在厨房门边探头,苏玉尘安静地看着顾令生的背影。男人穿着一条铁灰色围裙,上头还印着胖胖猪的图案。那是特展时苏玉尘买下的週边商品,她虽然不常进厨房,但一眼就被围裙上的图案吸引,也不考虑实用性就买下它,现在反而成为顾令生的专属围裙。 「早餐还要一下子才会好,先坐一下吧。」 也不知道是苏玉尘的视线太过灼热,或是顾令生背后长了眼睛,他一下就发现了苏玉尘。 待苏玉尘乖乖坐至餐桌前时,他放了一个装满水果优格沙拉的木製小碗到对方面前,「先吃这个垫垫胃,份量不多,等等还要吃些肉才会营养均衡。」 一小碗沙拉、几片鸡肉,还有一小片蒜香麵包,这些就足以填满苏玉尘的胃。顾令生厨艺好,端上桌的菜餚虽然都是些简单常见的家常菜,但每回苏玉尘都会将它们一扫而空,绝不留下任何厨馀。 「再几个礼拜就要开学了,学校有通知你要准备什么吗?」 「我没有住宿,一切都简单多了,只有新生训练和系上举办的新生典礼要报到。」苏玉尘看了一眼行事历,确认需要准备的资料,「系学会要我们缴交学生档案,我已经填好了,不过搬家的时候把大头照忘在家里,这两天我要回去一趟。」 在填写资料时,苏玉尘看着紧急联络人思考许久。过往都是填母亲的资料,现在结婚了,是不是该改填丈夫的资料呢? 顾令生工作忙,陪她的时间都是想办法排出来的,万一她真的又因为生病需要联系家人,会造成顾令生的困扰。而朱咏珀对她的病情更了解,在与医生沟通时,可以清楚说出过往她身体有过的症状,以及使用不同药物的反应。在多方考量之下,最后她填上朱咏珀的名字。 「要上大学了,会紧张吗?」 苏玉尘摇摇头。 毕业后不久,她收到了庄明茵传来的讯息,说自己也成功入取遇兴药学系。苏玉尘也算松了一口气,至少系上有了熟识的人,不会孤单了。 「你还记得毕业那天站在我旁边的女孩吗?她叫作庄明茵,跟我一样考上药学系了。」苏玉尘对开学有了期待,她很好奇庄明茵这个暑假又做了什么,这个有趣的女孩总爱外出,肯定是过了个多采多姿的暑假。 一听见苏玉尘在系上已有熟识的朋友,顾令生安心不少,毕竟苏玉尘对社交没有自信,刚进大学会接触各式各样的人,环境也不如高中单纯。 「我有准备一个礼物要送你。」 顾令生暂时离开了餐厅,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白色大礼物盒,放到苏玉尘身旁的空位。 苏玉尘将礼物盒放到腿上,打该盒盖的瞬间,不禁惊呼一声。 「好漂亮!」 那是一个白色皮製的后背笔电书包,固定的磁吸扣是雪花的形状,书包上还有鏤空小碎花的纹样。 │18│好久不见了,学妹 「上大学后很多功课都会用到电脑,平板也可以带在身边做电子笔记,这个书包有防撞设计,容量也大,要多塞几本书跟铅笔盒也不是问题。」顾令生的目光落在书包的磁吸扣上,金属製的雪花扣微微反光着,「当初看到这书包就想到你,没量尺寸就直接买了,不过大小应该装得下你最近收到的笔电。」 毕业后,苏玉尘收到来自各方亲戚的礼物,其中堂哥苏时愿送了她一台笔电,机型轻巧且高效能。 没想到这件事也被顾令生留意到了。 「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个礼物。」指腹摩娑着磁吸扣,这份礼物对苏玉尘而言很珍贵,虽然只是常见的日用品,不足为奇也没有被赋予太多纪念意义,但生活中点滴小事,都是一种积累,得到一丝照顾与偏爱都让她格外幸福。 她有一个扑满,所接收到的爱就像金币一般,被她一点一点存入里面,看着扑满逐渐变得沉甸甸,想着总有一天自己会变成大富翁。 收穫的不是财富,而是爱。 无趣的新生训练结束后,紧接而来的是系上的新生典礼。 在系所的会议室外等待着庄明茵,苏玉尘滑着手机,瀏览着论坛上讨论的新鲜事。 初来乍到遇兴大学,对校园构造不清楚,时常走错路、认错教学楼,学校论坛有个新生版,上头会有热心的学长姊给新生整理注意事项,甚至不同系别的前辈也会告诉同系的新生,哪些课程学分好拿,哪位教授的课千万不能翘课。 「玉尘!抱歉让你久等啦!」 庄明茵睡晚了,匆匆忙忙地赶到学校时又迷了路,最后压线抵达会议室,但后排的位置都已经被人坐走了,两人只能向前坐。 先是系主任致词,接着系上所有的教授一同上台,轮流介绍自己擅长的科目以及教授的课程。 教师们参与的时间很短,后续接手的是系学会的同学们,会长站上台,向新生们说明学分规则,以及学校的选课机制。 苏玉尘认真地听着,在平板上做了不少笔记,她一边查阅着系所的四年开课表,先挑出几门自己有兴趣的选修课,脑中有了一些初步规划。 除了课程,会长也说明了系所的实习规则,但底下的新生似乎听得一头雾水,于是他只挑了重点说明,简略地带过其他细节。 说明完课程,系学会所有成员一同站上台,一字排开介绍自己的职位。 苏玉尘的目光扫过所有成员,视线最后定格在最右边的学长身上。 「玉尘,那个学长好眼熟,是不是跟我们同一个高中啊?我记得好像叫……」 「方曦瑾。」 其实苏玉尘并不意外在遇兴大学里碰上方曦瑾。 方曦瑾和她一样,都将目标设为药学系,他成绩优异,当年大考的成绩达到全国各校药学系的门槛,报名面试的所有学校皆录取他。 他热爱自由,喜欢有新鲜感的人事物,依他的个性,去外县市就读大学的机率更高些。 苏玉尘完全没想到他会选择留在青延。 听不清系学会成员的介绍,思绪飘向了远方,直到方曦瑾拿起麦克风,让她再一次听见熟悉的声音,苏玉尘才回过神。 抬头的瞬间,苏玉尘无意间与方曦瑾对上视线,只是片刻,鸡皮疙瘩便爬满苏玉尘全身,令她胆寒。 他的眼神透着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感,彷彿他已经等待此刻许久。 方曦瑾本就是个摸不透的人,他总表现得像是一颗小太阳,围在他身边的人总会被他的情绪影响,他开朗、正向、乐观,是多数人会喜欢的性格。 不过那只是假象罢了。 他擅长操纵气氛、操纵人心,喜欢被人拥簇,他的虚荣心天生就是黑洞,他只想成为焦点,让所有人的目光都为他佇足。 「方曦瑾,活动组、机动组组员,目前负责的活动项目是新生宿营,欢迎各位新生报名参加。」 拥有一副好皮囊,再加上具有感染力的笑容,一下子就吸引了不少新生的目光,在他们心中留下了好印象。 庄明茵听见新生宿营活动,兴致都来了,她不禁拉了拉苏玉尘的衣袖,好奇地询问她:「你要不要参加啊?这种活动只有大一新生会有,如果错过了很可惜的!」 宿营活动是三天两夜制,她高中时连学校举办的教育旅行都没能参加,系上前辈组织的宿营肯定有许多跑关活动,她的身体负荷得了吗? 庄明茵藏不住心思,要不是现在典礼还在进行,她早衝上去项系学会的学长姐要报名表,成为第一个参加宿营的新生。 「我再想想看吧……我没有接触过这种活动,怕体力跟不上大家,拖小组后腿也不好。」 通知单发下来后,苏玉尘仔细地阅读活动规划,项目确实很吸引人,新生们纷纷讨论,大伙儿报名的意愿不低。 合办的单位是德瑞理工大学的电机学系,美其名曰两校交流,实际上就是一场活动联谊。 上大学,谈恋爱也是学分之一,不知这是系上的规矩或陋习,每回宿营总得把气氛炒得热烈,倒是促成几段佳话,当然也少不了几对怨偶。 将通知单内容拍照传至聊天室,苏玉尘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却不知道该如何与顾令生开口。 【winter】:系上办了活动。 最后只传出了简短的告知,并没有提及自己想不想参与。 她对活动是期待,对自己却是没信心。没有经验甚至身体孱弱,如果在跑关过程中带给组员困扰,或许会被贴上标籤,成为系上的麻烦人物。 大抵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体验团康活动的乐趣了。苏玉尘这么想着,又无奈又遗憾。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苏玉尘滑开锁屏,看见聊天室里有顾令生传来的两则讯息。 【顾令生】:如果有兴趣就参加吧,去体验一下团体生活也不是坏事。 【顾令生】:会对陌生环境感到害怕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太勉强自己。你最清楚自己的状况,也最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有时候不用想得太多,就凭心去选择就好了。 安慰的话是一阵清风,吹散了眼前的雾,也吹散了她所有的顾虑。 她会选择忽略自己最真实的感受,明明想要却得顾虑他人的眼光,压在身上的本就不是她该扛起的,为何总是活得畏畏缩缩? 时常觉得自己快要溺毙,溺毙在他人对自己异样的眼光中。 如今与方曦瑾再一次相遇,她只想知道对方究竟是怎么看待她,现在仍旧把她当成一个麻烦的病人吗? 心结好像永远都解不开了。 系上举办的新生典礼只有半天,典礼结束后,学生们纷纷离开会议室,有些人选择回宿舍,有些人则想到附近的商圈逛逛。 顾令生也传了讯息问苏玉尘需不需要接送,但苏玉尘以「和庄明茵约好吃午餐」作为理由,拒绝了顾令生。 事实上,庄明茵确实想拉着她一起去吃学校附近最有名的铁板烧,只是她食量小,一份压根吃不完,所以也婉拒了庄明茵的邀约。 揹起书包走出会议室,但走没两步却发现方曦瑾正站在不远处,似乎是特意在等她。 苏玉尘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离开,但身后的方曦瑾却喊住了她。 「没必要躲着我吧?」 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苏玉尘感觉自己的心跳正加速着,手心也满是汗水,紧张让她的思绪逐渐混乱,她甚至想拔腿就跑。 但是她的脚却动不了。 方曦瑾绕到她的面前,见她低着头沉默不语,嘴角不禁扬起一抹笑。 「好久不见了,学妹。」 苏玉尘咬紧后槽牙,她厌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自己,明明方曦瑾是伤害她的人,她对方曦瑾却是一句狠话也说不出口。 太窝囊了。 沉默良久后,苏玉尘终于抬起头,她与方曦瑾对上眼的瞬间,只见对方轻挑眉毛,彷彿期待着她接下来会要说出口的话。 「学长,依我们的交情,应该不是能这么轻松对话的关係吧?」 「是吗?只是说话而已,会让你压力这么大吗?」说出口的话明明是疑问句,但方曦瑾并不给予苏玉尘回应的机会。他敛起笑容,眼神里也没有笑意,不笑的他看上去反而有几分严肃。「玉尘,你还是很在乎那件事情吗?」 「不在乎。」苏玉尘冷声回道:「正是不在乎,所以更要当彼此都死了,我们没有必要再纠缠下去。」 方曦瑾低声笑了起来。 就像是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最荒谬的笑话,他的笑满是嘲讽,许久未停,甚至连眼角都沁出一丝泪水。 「抱歉,只是觉得意外,没想到你会拿死亡作调侃。」方曦瑾抹去了眼角的泪水,「看来你现在过得很好,个性也没有那么阴鬱了,真为你感到开心。」 听起来是嘲笑,却又带点关心。苏玉尘看透了方曦瑾的手段,他总是用着善意包装他的恶,让人无法指责他,因为这一切都是来自他的「好心」。 被缠上就不知如何脱身,苏玉尘叹了口气,想直接质问方曦瑾究竟有何贵干,但话到嘴边还没说出口,方曦瑾被人轻轻拍了肩膀,一个女生从他身后探起头,看了苏玉尘一眼。 「想说你怎么在这里站这么久,原来是学妹也在啊。」黄俐紜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苏玉尘,皮笑肉不笑地朝她伸手,「接下来也请多指教了,学妹。」 苏玉尘想,今天大概是她这辈子最倒楣的一天了。 不想遇上的人一同出现在她面前,两年前令人不悦的回忆又涌上心头,她看着黄俐紜的手迟迟无法回握,最后她拋弃了礼貌,直接转身就跑。 她想,自己还是和两年前一样,再一次当了逃兵,毫无长进。 │19│她从来都没有选择权 记忆总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淡化,然而有些伤痛看似结痂了,却让人没办法忘记曾经受伤的事实。 因为记得太清楚,反覆想起,导致一遍遍在梦境里重复着经歷伤痛。 这是一种诅咒。 苏玉尘记得,在她喜欢上方曦瑾时,她不知道该如何掩饰自己青涩的爱意。 方曦瑾的位置在靠走廊的窗边,苏玉尘总会趁对方换教室后,偷偷将零食点心或饮料放到他的位置上。 起初这件事情并没有被方曦瑾放心上,毕竟爱慕者太多,这是常态。只不过有一回他忘了拿实验纪录本,返回教室时正好目睹苏玉尘正往他桌上放汽水。 只放食物,纸条、信件一律不留。 方曦瑾觉得有趣,苏玉尘明明不掩饰自己的行为,却也不打算表明她的心意,究竟是一场明恋还是暗恋,可能连当事人都没有搞清楚。 他不讨厌这学妹,至少苏玉尘懂得分寸,不会过度骚扰他。 算是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后来再次相遇是在放学后的音乐教室。 苏玉尘不会弹钢琴,但她对乐器有极大的兴趣,于是手指在琴键上敲来敲去,弹出杂乱无章的乐曲。 方曦瑾主动上前,他将手压在琴键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苏玉尘被吓了一跳,当她转头查看身后的人是谁,映入眼帘绣在制服左胸位置上的名字——方曦瑾。 「你不会弹钢琴?」 苏玉尘摇摇头,一句话也不敢回。偏偏自己搞笑的样子被喜欢的人看见了,多丢脸。 方曦瑾拉开琴椅,坐在上头,他让苏玉尘去拉一把木椅坐在自己身边,看着他弹完一首曲子。 悦耳的琴声入耳,苏玉尘记得这首歌是母亲曾经弹过的乐曲。 「听过吗?」一曲毕,方曦瑾转头看向苏玉尘,见对方似乎还沉浸在音乐中没有回神,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刚刚弹的是〈梦中的婚礼〉,要学看看吗?」 「我学不起来的。」还没开始就先否定,已经成为了苏玉尘的本能反应,「没有基础,又不是天才,哪可能一下子就学会?」 「可以先从单手学起,你看我弹。」方曦瑾的手在钢琴上弹了一小段乐曲,接着他拉过苏玉尘的手,放到琴键上,「记住了吗?你试一次看看。」 苏玉尘的记忆力好,但手跟不上脑子,她边弹边念着简谱,一个键也没弹错,就是速度慢了点。 她不是天才,但也不是愚钝之人。 方曦瑾见状,耐着性子往下教,一小节教完,他让苏玉尘自己弹一次。 苏玉尘用单手弹奏方才学习的内容,方曦瑾在一旁看着,心想她或许不会是惊艳所有人的天才,但对音乐有一定的敏感程度,学习能力也强,这首歌认真学个半年一年,应当就能达到与方曦瑾相同的程度了。 在那日后,他们总会在没有第八节的日子里跑到音乐教室,练习这一首曲子。 为了避免父母追问,苏玉尘撒谎了,她告诉朱咏珀自己放学后想在图书馆待久一点,让林叔六点再到学校接她回家。 春季一下子便进入尾声,朱咏珀也发现了苏玉尘似乎哪儿不对劲。 母女之间坦诚相待,苏玉尘承认自己有了喜欢的对象,方曦瑾这名字听来耳熟,朱咏珀想了半天,才发现那孩子是企业合作对象的孩子。 每回碰上苏玉尘的事,朱咏珀总会格外急切,她在苏玉尘不知情的状态下,和方曦瑾的父母见了面,明示了苏家有与方家联姻的想法。 两个孩子分别被家长告知联姻一事,但由于方曦瑾的年纪还小,两方家长也不过是谈好了订婚日期,其馀结婚事宜打算等孩子们长大再讨论。 原本担心方曦瑾会因此不高兴,但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一如往常,她也曾试探过方曦瑾,是否愿意接受这场联姻,而方曦瑾并没有拒绝她,他遵从父母的决定。 即将升上高二的暑假,方曦瑾未曾主动给苏玉尘发任何讯息,每当苏玉尘问他在做什么时,他总是回覆读书,苏玉尘没有多想,毕竟大考对方曦瑾而言很重要,他可不能懈怠。 在方曦瑾生日那天,苏玉尘特别预约了烘焙教室,花了一上午和老师学习,做出了一个六吋的巧克力蛋糕。 回家后,她小心翼翼将蛋糕冰在冰箱里,期待晚上赴约。 然而还未到约定时间,苏玉尘的手机响起,是来自方曦瑾的通话。 接通电话时,电话那头的方曦瑾沉默许久才开口,他没有直白地切入主题,只是唤了一声:「玉尘。」 苏玉尘不急,她嗯了一声,等待方曦瑾继续说下去。 「我考虑了很久,我想,联姻的事情或许不该继续下去。」 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握着手机的手不断地发抖着,苏玉尘还没能开口询问原因,方曦瑾便又接续说道:「我想我们都应该冷静下来,我认为我们不适合结婚。今天晚上我们就别见面了,你好好休息吧。」 苏玉尘一句话都没说,通话却结束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方曦瑾才会突然变卦,反悔这场他也同意的联姻。 内心的困惑无法得到解决,躁动就永不平息,于是苏玉尘趁王妈妈不注意时溜出苏家,她拦了一台计程车,请计程车司机载她到方曦瑾家。 出门得太仓促,蛋糕没能带上,路途上突然下起大雨,伞也不在身边,所有的一切都不太顺利,可苏玉尘管不了这么多,眼下她只想知道方曦瑾退婚的原因。 计程车停在大楼前的花圃,苏玉尘付款后下了车,她跑向大楼管理室,但大雨滂沱,短短不到二十公尺的路就足以让她浑身湿透。 管理员拨打电话询问了方曦瑾是否愿意让苏玉尘上楼,起初似乎被拒绝了,但管理员见苏玉尘浑身湿透,于是又与方曦瑾说了几句,才徵得对方同意。 上楼前,管理员给了苏玉尘一个过期的暖暖包,那是他放在抽屉里一直忘记使用的,但现在能将就用来取暖的东西只有它。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让苏玉尘又感动又更显狼狈,她哽咽地说了句谢谢,把暖暖包放在手心搓热,企图以此温暖自己。 电梯门开啟时,苏玉尘凭着门牌号码找到方曦瑾的家,她轻轻按了电铃,来开门的人不是方曦瑾,而是一个女孩。 苏玉尘记得她。 女孩的名字叫做黄俐紜,是方曦瑾班上的班长。 此刻,黄俐紜身上只穿了件宽松的衬衫,头发还湿漉漉的,应该是刚洗过澡。 「学长他……」 「他刚洗好澡,正在吹头发,你要进来等吗?」 苏玉尘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正在滴水的衣服,拒绝了黄俐紜,怕进了屋子就把别人家的地毯弄脏了。 「你是他的未婚妻,对吧?」 苏玉尘低下头,不敢去看黄俐紜的眼睛,也不敢回答。 从方曦瑾在电话中退婚的那刻起,她就不再是对方的未婚妻了。 「既然你不回应,我就当你默认了。我看得出来你喜欢曦瑾,不过他好像对你没意思。 「我这个人没有做三的嗜好,是他和我再三保证你们没有交往,我才答应的。我丑话说在前头,希望开学后我不会听到任何跟我有关的谣言,毕竟像你这么柔弱的女生,去别人面前掉个几滴眼泪全世界都会信你是受害者,一人一口唾沫就够淹死我了。」 苏玉尘紧咬下唇,握拳的双手收得更紧些,她正发抖着,也不知道是雨水太冷了,还是黄俐紜的话太过伤人。 她为什么要听这些话? 明明黄俐紜也清楚她是方曦瑾的未婚妻,却还是越界了,做错事的人不是他们俩吗? 可为什么现在罪人却变成她了? 见苏玉尘沉默,黄俐紜叹了一口气,嘴里嘀咕着:「真烦,像个哑巴一样不会讲话。」 大抵是无法忍受苏玉尘唯唯诺诺的样子,黄俐紜走回屋里,打开卧室的门,对着里头的方曦瑾说道:「你快点出来,把那尊大佛请上来就要想办法请回去……吹风机的插头别拔,我要用,还有床借我躺一下,几小时折腾死我了。」 黄俐紜的声音大,不知是天生大嗓门还是刻意为之,但这些话全落入苏玉尘耳里,就像是剜心一般,却不能喊出自己的痛。 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双拖鞋,苏玉尘抬起头,眼眶通红地看着方曦瑾。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为什么要过来?」看着眼前狼狈的女孩,方曦瑾丝毫没有心疼的感觉,他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他曾以为苏玉尘和那些爱慕他的女孩不一样,原来是他看错了。 「我只是想问原因。死刑犯要受刑前都能知道自己究竟犯下多少罪,今天你要退我婚,我总得知道是自己做错什么。」 「知道理由要做什么?想办法挽留我吗?」方曦瑾不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他指着苏玉尘的心脏,质问她:「苏玉尘,你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吗?」 「我……」 「你说你喜欢我,那你应该清楚我是一个崇尚自由的人吧?你怎么会认为我愿意娶一个病秧子?我没有间工夫三天两头陪你跑医院。」 真心话就像是一把利刃,穿透了苏玉尘的心脏,在那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停止了,被扼杀的不是生命,而是爱人的权力。 不会有人把她当作正常人,她在谁眼里都是一个随时会死的病人。 脆弱又无能,最纯粹的麻烦製造者。 她想,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方曦瑾呢? 她喜欢少年的笑容,喜欢他在操场上挥洒汗水的样子,他总是那瀟洒,却唯独对她展现温柔的一面,一次次不厌其烦地教她怎么弹琴,鼓励她、称讚她。 苏玉尘觉得一切都变得可笑,原来她始终是一颗不会发光的星星,只是藉着太阳的光,才得以闪烁。 挽留只会让她变得更加悲惨罢了。 事已至此,她不愿意让在眼眶打转的泪水落下,忍着痛意佯装洒脱,她说道:「退婚这件事我会看着办,从此之后,我跟你就再也不要有交集了。」 苏玉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当王妈妈打开门发现她浑身湿透且发着高烧时,吓得赶紧拿条乾净的毛巾与毯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然而她就像丢了魂,对王妈妈的着急视而不见,也听不进对方催促自己去洗热水澡,只是逕自走向厨房,将她早上亲手做的巧克力蛋糕拿出来,直接丢进垃圾桶中。 看了就觉得晦气。 从那天起,她整整发高烧一个礼拜,差点住进医院,还好药物与针剂起了作用,才控制住体温。 病痛的折磨让她瘦了一大圈,性格也变得更加沉闷。 当朱咏珀问起她是否要与方曦瑾解除婚约时,她沉默许久,最后蹙起双眉,在母亲面前嚎啕大哭。 她从来都没有选择权。 一个不爱她的人,就算她使出浑身解数,也不可能挽留对方。 她能做的只有放手,无关自愿与被迫,这是最好的打算。 病好后,苏玉尘照常去学校上学,而朱咏珀却再也没有看见她走入琴房弹琴。 她又一次,把所有精力放回读书上,就好像回到了从前——与方曦瑾在音乐教室相遇前的时光。 │20│飞翔是本能 苏玉尘奋力睁开双眼,犹如被人掐着脖子时的窒息感才得以减退,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抹了一把满是泪痕的脸,确认自己已经脱离梦境,才得以松了一口气。 她起身下了床,悄悄离开房间。 半夜十二点,书房的灯还亮着,苏玉尘朝着半掩的门走去。她探头看了一眼,顾令生埋首于书案之间,桌上堆了十几个资料夹,他太过专注,似乎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使他分心。 苏玉尘不敢出声,她默默关注着顾令生,不论是批阅企划,抑或是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修改云端文件,他的所有行为,皆不会使苏玉尘将他与方曦瑾重叠。 她想,顾令生不是方曦瑾,她不会再一次被人拋弃。 可再怎么自我催眠,她依然驱离不了心中的恐惧。说到底,她与顾令生也不过是一纸婚约的关係,就算有法律保障又如何?人心隔肚皮,她也摸不透顾令生在想什么。 多少夫妻的爱在时间洪流中被吞噬,最后走向离心的结局,而她与顾令生呢?两颗心从一开始就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即使在相处中慢慢靠近,又怎知结局会是相依,或是擦肩而过呢? 阴霾挥之不去,苏玉尘失魂落魄地走向厨房,哭得太久,想喝杯水冷静一会儿,可屋子里太暗了,进厨房时膝盖不小心撞上了门边的手推式置物架,她吃痛地摀住膝盖,身旁全是散落的零食。 果然,今天是这辈子最倒楣的一天。 抹了抹眼泪,苏玉尘起身按下墙壁上的开关,厨房里的灯亮了,她看着满地残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也许是碰撞发出的声响太大,惊扰了正在办公的顾令生。他推开书房的门,走至厨房时发现小姑娘正整理着置物架,眼尖的他瞥见了苏玉尘膝盖上红了一片。 「刚刚没有开灯,所以不小心撞倒它了。」苏玉尘的声音还是哑的,收拾好便转过身,背对顾令生,不想与他有任何眼神接触,「我只是想要喝杯水,你不是还在忙公司的事情吗?别管我了。」 那是她最擅长的违心之论,推开顾令生不是为了试探他的心,只是她总觉得自己太狼狈,为什么最难堪的一面总是赤裸地展现在顾令生面前? 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苏玉尘小口啜饮,她听着逐渐靠近自己的脚步声,心跳有如擂鼓声一般有力,惧怕且期待。 在静謐的空间中,所有感官都会无限放大。 没有任何预警,顾令生直接扳过苏玉尘的肩膀,迫使她面朝自己。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苏玉尘吓了一跳,她睁大双眼与顾令生相视,泛红的眼眶与满脸泪痕毫无掩饰地落入顾令生视线中。 「为什么哭了?」 「做噩梦了。」 顾令生闻言,用手背探了探苏玉尘的额头,果不其然,她又开始低烧了。 苏玉尘退了一步,她摀住自己的额头,假装自己的心情已经平復,努力让自己说话的语气变得平稳,「每次我做噩梦都会发烧,已经习惯了,贴一下退热贴就会好。」 顾令生知道苏玉尘的体质特殊,只要压力太大就会反应症状在身体上,他知道「做噩梦」不像苏玉尘说得那么简单,平时总是忍着眼泪的人,怎么会因为一场梦而哭得停不下来呢? 顾令生蹲下身,查看苏玉尘撞伤的右膝,原本红肿的地方已经开始瘀青了。 「皑皑,今晚能搬到我房间休息吗?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待着。」 顾令生耐心地等待着对方回应,直到苏玉尘点头答应他的提议,才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带着她回到主卧室。 让小姑娘落坐于床沿,顾令生从衣柜底下翻出医药箱,找出血肿用药膏,用棉籤沾了足够的份量,擦拭在苏玉尘受伤的膝盖上。他的动作很轻,怕稍微用点力就弄疼了苏玉尘。 苏玉尘看见医药箱里有熟悉的的包装盒,拿起一看果然是平时常用的退热贴,撕了一片黏到自己的额头上。 处理完伤处,顾令生哄着小姑娘进被窝,要苏玉尘赶紧休息。 两个人躺在床上,面对面,大眼瞪小眼,却丝毫没有睡意。 气氛好像有些尷尬。 顾令生伸出手,手指落在苏玉尘的眼尾,指腹轻揉着她还泛红的皮肤,像是一种试探。 即使从苏昌啟与朱咏珀的口中得知苏玉尘的各种面貌,但那也是别人眼中的她,而苏玉尘真正的性格、脾性与她的心思,在与她相处后,顾令生才有更深入的了解。 「顾令生,我睡不着。」 「要我给你说个睡前故事吗?」 「童话故事都太老套了,我不喜欢,你和我说些大学时发生的事情吧。」 顾令生自然是愿意的。他将自己大学的经歷和苏玉尘分享,从自己修了系上哪些课程,再到选择辅系,课馀时间参加的社团,住宿时与室友闹出的各种笑话,最后以自己在实习时碰上的一些大小事做为结尾。 时长为四年的经歷被他浓缩成为一小时的睡前故事,听得苏玉尘对自己的大学生活也有了憧憬,但挡不住快打架的眼皮子,她打了个呵欠,说着自己好像睏了。 两人的手不知道何时牵到一起,大抵是苏玉尘的手太冰了,就拉着顾令生的手来暖暖。而顾令生也不恼,任命充当人型暖暖包,任由苏玉尘藉自己的体温取暖。 「我也好想有个精彩的大学生活。」苏玉尘的脑子开始转起来了,开学后不久会举办社团博览会,届时她一定要拉着庄明茵好好参观一番。 「之前你跟我提的宿营,你想去吗?」 一提及宿营,苏玉尘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她想参加,但又顾及这次活动方曦瑾是策划者之一,一时间便陷入左右为难的处境。 可恐惧还是敌不过她想探索未知世界的好奇心,可能用尽了所有勇气,苏玉尘轻轻嗯了一声,告诉顾令生自己也想要参与系上举办的活动。 她是一隻翅膀受过伤的鸟儿,飞翔是本能,却因伤口必须反覆振翅,再一次学习怎么去飞。 顾令生清楚若这件事情被朱咏珀知晓,她肯定会因为过度担心而阻止苏玉尘参加,所以他朝苏玉尘伸出小指,与对方做出约定,「你就放心去参加,夫人那边我会帮你隐瞒,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就是保护好自己,别受伤了。」 苏玉尘答应顾令生,她也伸出小指,两人勾手许诺,拇指相叠盖了印章。 顾令生关上房间的壁灯,他低头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苏玉尘,压低音量说道:「皑皑,晚安,好梦。」 夜幕低垂,时间走得慢了,这一夜或许会很长。 顾令生唯一的愿望,只是他身旁的小姑娘可以一夜好眠,无梦至天明。 │21│幸与不幸都是相伴而行 开学第一週顺利落幕,下课鐘响起的瞬间,苏玉尘看了一眼手机,确认时间还充足,悠间地离开了教学大楼,在学校门口与林叔会合。 平时总是由顾令生接送她上下学,但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她得比顾令生早些回家。 林叔载着她去领了蛋糕,蛋糕的款式很简单,是写着英文祝贺词的奶油水果蛋糕,也是顾令生和苏玉尘最喜欢的口味。 回到家后,苏玉尘将蛋糕先放进冰箱里,随后从房间里拿了一个大纸袋,里头装满了五顏六色的彩带、还没充气的气球,以及用纸製成的装饰花。 先将字母气球一一充气,踩着凳子将它们贴到落地窗的高处,再用同色系彩带装饰,最后把数字二与九的气球贴在落地窗中间,窗户的装饰就大功告成了。 地板上与沙发上铺满了纸花,墙壁上也用了彩带装饰,苏玉尘见整间屋子变得欢乐可爱,才用手背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坐在单人沙发上休息一会儿。 布置看上去是幼稚了点,但既然是一年一次的生日,过得像小孩子也没关係吧? 拿起放在桌上的礼物盒,苏玉尘打开盒盖,看见里头全是自己这些日子花时间做出来的手作品,内心既期待又担心,一方面是想看顾令生收到这作品时的神情,另一方面则是担心对方觉得这样的礼物太穷酸。 听见开锁声,苏玉尘连盖上礼物盒盖,慌张地拿起桌上的拉炮,朝玄关跑去。 当门被打开的瞬间,苏玉尘用力拉下拉绳。 砰的一声,顾令生被拉炮喷出的彩带与纸屑糊了一脸。 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苏玉尘便踮起脚尖帮他拨开脸上的纸屑,兴高采烈地拉着顾令生的手,想赶紧将他带往客厅。 顾令生无奈地笑了,「你慢点,总得先让我脱鞋子吧。」 跟着苏玉尘一起进了客厅,顾令生看见了苏玉尘折腾了一下午的「杰作」,是惊讶的,也是觉得窝心的。 二十九岁不是什么特别的年纪,多数人甚至不会庆生。都说逢九必衰,不得张扬,可对十多年来没庆生过的顾令生而言,这场只属于自己的生日惊喜事他会牢记在心的美好记忆。 不特别的数字,却在小姑娘的用心下被赋予了特殊意义,好像在此刻顾令生也得到了一次重生的机会。 他的前半生不算幸运,总是努力,却仍得活得战战兢兢,在工作上勤勤恳恳,就怕一个疏漏被他人有机可乘。 一条弦绷得太紧,总有一天会断的。 苏玉尘是他放不开手的安慰。 多少难关困境横在他眼前,一次又一次赢来艰辛的挑战,他认清自己从未好运,但也有例外。 苏玉尘就是。 她是顾令生如海宽阔的漫漫人生中,落入他眼中的宝藏。不是代表财富的金银珠宝,而是在大雾中迷航时指引他方向的指南针。 「顾令生,喜欢吗?」苏玉尘拿起礼物盒,递到他面前,「生日快乐,这是我陪你度过的第一个生日,很有纪念意义。」 顾令生接过礼物,打开纸盒一看,发现里面放着一隻羊毛毡白鹿,以及一个蓝色捕梦网。 「其实我也给自己做了一个。」从茶几底下拿出一个白色的捕梦网,苏玉尘看着捕梦网上错综复杂的网状丝线,不禁笑道:「都说这东西可以驱逐恶梦,我希望我们都能在它的守护下走出阴霾,好好地做一次梦。」 都是奔三的年纪了,做梦就像妄言,说出口肯定是要受人笑话的。 可不知为何,当顾令生听见苏玉尘祈愿他能尽情做一场梦,他却觉得这是一定会实现的祝福。 他想梦什么? 梦一个他曾失去的东西,一个完整的、温暖的家。 自从结了婚,这间屋子多住了一个小姑娘,他觉得这偌大的房子似乎不那么冷清了。 每个礼拜,他总会买一束新鲜的、盛开的洋甘菊,放在玄关鞋柜上的花瓶里。苏玉尘间来无事会去碰碰它的花瓣,闻闻花香,换水这件小事也是亲力亲为。 厨房不再只是他的天地,苏玉尘偶而也会进到里头,笨拙地用水果刀将果子切得歪七扭八。 她看着水果的「尸块」总是十分自豪,因为在苏家,要拿一把刀会被朱咏珀唸个十来分鐘,深怕苏玉尘白皙纤长的手指会一不小心就被划了道口子。 不只公共领域,顾令生的私领域也都是女孩留下的痕跡。 自从那回哄睡了苏玉尘,她总会时不时跑来主卧休憩,但每回离开时,总会留下一些「惊喜」。用顾令生的话说,就是间得发慌所以恶作剧了。 他的生活中在不知不觉中充满了苏玉尘的身影。 「我很喜欢你送我的礼物,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用心地送我礼物,会不会让你太累了?」目光落在苏玉尘的手上,顾令生轻轻握住她的双手,压根不敢出力,好似苏玉尘脆弱得一碰就碎。 无论是戳出来的羊毛毡公仔,或是编织的捕梦网,都是她劳心劳力製作的成品。 顾令生觉得被爱是幸福的,但同时也心疼小姑娘的手。 在苏家,她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她只需要享受幸福,而不需要製造幸福。天之娇女如她,却为了一个在他人眼里不吉利的二十九岁生日,耗费时间与精力,就只想博得顾令生一瞬间的快乐。 「不累。」苏玉尘抽出手,反握住顾令生的手。 原本是大手将小手摀得严严密密,现在却反过来是小手努力包住大手。原是顾令生护着苏玉尘,看上去理所当然,现在却是苏玉尘想保护顾令生,用尽全力去拥抱他。 「我知道的禁忌很多,我也想过逢九是否要大张旗鼓地替你过生日。」 苏玉尘抬起头与顾令生四目相对,对视的瞬间,顾令生明白了一切。 他们好像回到了初见时的那天。 「我的二十岁被人判了死刑,是他人定义的『不祥』,可祥或不祥有谁能说准,幸与不幸都是相伴而行,我想我的二十岁与你的二十九岁,都不是不吉利的日子。 「我想,那更像是我们重生的日子,就放下一切束缚向前走,在下一个生日翻篇,一回一回,都是不同的故事。」 │22│他像是被境遇推着走 重生一词,对顾令生而言是陌生的,他自认前半生若撇除顾家对他的刻薄,过得并不差。 可苏玉尘想,肩上背负的重担总有一天会吞噬人的心智。 她旁观着顾令生的人生,看着他忙进忙出,行程表从未有过空白的一日,无论何事总能做得面面俱到、一丝不苟,如此「完美」的一个人,却毫无喘息的空间与时间。 他像是被境遇推着走,最后自然而然认为本该如此。 假如人生重来一次,顾令生会想选择怎么样的生活呢?假如真的有重生的契机,苏玉尘希望顾令生能为自己多考虑点。 不只是当一个全然接受他人任性,稳重而承担一切的人,而是成为一个能率性而为,自由自在的人。 有一个玩物丧志的上司是怎样的体验? 钟叙理嫌弃地看着顾令生,只见对方看完一份文件,就要摸摸办公桌上的羊毛毡小鹿,几天下来摸了上百次,也不怕把那公仔给摸秃了。 起初看见上司桌上的玩偶,钟叙理好奇地随口一问,谁知就像是打开了顾令生的开关,他被迫听了顾令生炫耀自己在生日那天有多开心,妻子多用心替他准备礼物与布置客厅。 钟叙理原本还愿意搭理两句,谁知顾令生越说越起劲,最后他只剩下了嗯、喔两字作为回应,想尽办法敷衍顾令生。 「顾总,我知道你很喜欢,但还是请你先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下午要开会的资料看了吗?企划组今天又送上来两份企划书,你批好了吗?」 面对秘书的吐槽,顾令生也不恼,他打开档案夹,给钟叙理看了两份企划书上修改的痕跡。 也不知这小鹿有什么魔力,放在办公桌上反倒让顾令生的工作效率更高些,比其他风水宝物都还有效。 见顾令生完成该做的工作,钟叙理只好摸摸鼻子不再多言。 工作狂的本质还是工作狂,怎可能玩物丧志? 「阿叙,你知道鹿本身有什么含意吗?」回想着生日当天,顾令生听着苏玉尘说鹿这种动物与他很相像,可他左思右想,却想不出自己与鹿的共通点。 「鹿在很多文化中都有良好的涵义,如果从外貌和特性来看,牠优雅沉稳,给人一种温和的气质,再加上牠灵敏与反应迅速,结合种种特质,确实和你蛮相似的。」 在苏玉尘看过的书里,有几回以鹿作为主配角的故事,里头描绘的都是鹿良善的一面。 在她的印象中,鹿是温柔善良的动物。 「还有,鹿谐音禄,牠也有一意象代表功名利禄。」钟叙理看着桌上的白鹿,感叹苏玉尘的手是真的巧,若不是顾令生反覆强调这是手作礼物,他真以为这是哪位天天製作羊毛毡的手作老师完成的作品。「这礼物送你确实很适合,毕竟你对功名利禄也有几分执着,大概是祝你心想事成吧。」 顾令生闻言,点点头认同了钟叙理的推论。 小鹿被摆在办公桌,捕梦网则是掛在卧室的落地窗边,苏玉尘送的礼物被他放在自己常看见的地方,就好似她时时刻刻陪在自己身边一般。 思及此,顾令生想起了今天正是苏玉尘去宿营的日子。 系上的教授为了让宿营可以成功进行,于是将下午的课调至早上八点,虽然教授不强制所有学生出席,也会把上课内容录製成影片上传到网路上供学生补课用,但苏玉尘认为还是坐在教室里听课较有效率。 她忘了和顾令生说补课的事情,于是偷偷打了电话给林叔,询问他方不方便早上七点来接送她上下学。林叔自然是愿意,而苏玉尘在离开前也留了讯息给顾令生,就怕对方一起床见自己消失了会心急如焚。 三天两夜的宿营对苏玉尘而言是一大挑战,她从未离开过父母及丈夫独自生活,之前的校园生活也没能融入同学之间。 顾令生也对此感到担忧,但他不愿阻挠苏玉尘的选择。他看得出苏玉尘想改变的决心,她鼓起勇气踏出的第一步,不应该是以被泼冷水作为结局。 于是他选择放手,在苏玉尘的背后默默地支持她。 将厚重的行李袋放入置物区,苏玉尘气喘吁吁地上了车,她看着满车空位,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选起。 她从未搭过长途巴士,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晕车,保险起见,她选择了前排的位置。 苏玉尘想,自己果然不是个幸运的人,被分配到的第一小队,队辅正巧是方曦瑾。而自己在班上唯一的熟人庄明茵则是在第五小队,两个人不仅不能一起活动,连巴士都得搭不同辆。 小队成员陆陆续续上车,一位女孩落坐在苏玉尘身边的空位,苏玉尘转头与她互看一眼,小心翼翼地说了句你好。 开学方过两週,班上同学的面孔与名字苏玉尘还没法完全对上,不过她对这女孩有印象,名字是程玦,穿着风格十分独特,每回走进教室总会吸引大家的视线。 庄明茵向她解释过那是「哥德风」穿搭,苏玉尘也上网查过几张照片,才知晓程玦喜欢的风格。 华丽的衣服註定会成为人们的焦点,加上程玦身材高挑、容貌姣好,更容易吸引他人的注意力。 碍于活动不方便,程玦今日一改以往穿搭风格,她换上了一套黑色的运动服,长袖风衣外套加上短裤,以及头上的发带,比起平时精緻的样貌,看上去更有少年气。 苏玉尘崇拜这样的人,又漂亮又帅气,还十分有个性。 「你的身体还好吗?」也许是灼热的目光让程玦有些不自在,她随意想了个话题,至少别让苏玉尘乾看着自己。 她想,苏玉尘应该是想跟她搭话的。 面对程玦突然的搭话让苏玉尘措手不及,她愣了许久没有回应,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关心自己。 「我、我最近身体没什么大问题,所以……」 「不用这么紧张。」见对方一句话都说不好,程玦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的容貌太有攻击性,「我不是怕你拖小队后腿,你别误会了。只是今天晚上有夜教,第三天又都是水关,如果怕身体撑不住,就直接跟队辅说不参与活动就好,别太逞强了。」 │23│何须如此执着他的动机 苏玉尘轻轻地嗯了一声。 程玦是个温柔的人,虽然外表看上去又酷又帅,实际上有颗柔软的心。 对苏玉尘的所有印象都是来与庄明茵的间聊,大抵是有个优秀的朋友令庄明茵很骄傲,关于她与苏玉尘在高中时发生的芝麻绿豆小事也能被说得绘声绘影,程玦觉得有趣,便认真地听了几次,而她心中的苏玉尘也越来越立体。 身体不好、性格孤僻,外表看上去不好相处,不过是慢熟罢了。 认真、努力,成绩优秀,这些特质很吸引程玦,她不觉得苏玉尘会是别人既定印象里的书呆子,她看上去是因目标而行事,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读书。 在庄明茵的洗脑下,她也想要了解与接触这位小姑娘,正巧她们俩被分配在同一个小队,她身边的空位也还没人落座,于是她主动上前,谁知小姑娘会抢先开口与她打招呼。 看来她们是注定得成为朋友。 全员到齐后,司机发动巴士,载着第一、二小队的成员前往营区。 学校距离营区约一小时的车程,苏玉尘一上车就想打盹,身旁的程玦见状,便出借了自己的肩膀让她靠着。 才刚闔上眼睛,苏玉尘便听到了滋滋作响的电流声,她睁开一隻眼查看,发现前座的方曦瑾正拿着麦克风,似乎是想在车上先玩起一阵子的破冰游戏。 回想起第一节班会课,老师让所有同学站起一一自我介绍,苏玉尘感觉恶梦似乎要重演了。 当方曦瑾把麦克风递到苏玉尘面前时,她愣了许久都没伸手,一旁的程玦见状,体贴地为她解围,接过麦克风打头阵。 「我是第一小队的程玦,毕业于青延女高,兴趣是画图、最近正在养电子宠物。」程玦瞥了苏玉尘一眼,她示意自己的介绍即将结束,让对方做好心理准备,「大家可以叫我阿玦就好。」 苏玉尘深吸一口气,她接过麦克风时,手仍旧不自觉地发抖,但她还是稳住了气息,模仿着程玦的方式介绍自己,「我是第一小队的苏玉尘,毕业于夏高,兴趣是阅读,最近喜欢上了手作。」 「玉尘没有绰号吗?」坐在方曦瑾身边的女队辅探头看了她一眼,见苏玉尘摇摇头,就摆手让她把麦克风传给后排的队员。 两队队员们介绍一轮后,麦克风回到了方曦瑾手上,他介绍着营区内的设备,以及说明接下来三天的行程。 这次宿营安排了小木屋让新生们住,一个小队加上女队辅,一共六人同住一间房。 苏玉尘第一次与人同住,她很期待夜晚的来临。 之前听庄明茵说过,她和朋友在教育旅行时最喜欢在睡前聊一些八卦,分享生活的趣事。 若能藉此拉近和同学们的距离就好了。 将行李好好堆放在空位,队员、队辅一同离开了小木屋,前往集合地点。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为大地游戏时间,整个营区一共设置五道关卡,两个小队为一组互相竞争,三组轮流跑关,最后会有积分的排名,排名第一的小队可以获得奖品。 一听见要竞争,新生们都燃起了胜负慾,苏玉尘也不例外。 玩了一下午,苏玉尘发现自己的运动细胞并没有想像中差,身体的反应也不迟钝。儘管时而体力跟不上队员们,但竞赛是队员们轮流上场,让她在下一轮游戏前有足够的休息时间。 因为运动出了不少汗,双颊也变得红扑扑,苏玉尘拿着水瓶坐在一旁,她积极补水,等待下一轮上场。 最后一道关卡是撕名牌游戏,小队辅将名牌贴在队员们的背后,但轮到苏玉尘时,方曦瑾却收回了她的名牌,转头对搭档说道:「茱茱你能代替她上场吗?她没办法跑步。」 茱茱爽快地答应了,她接过苏玉尘的名牌贴到身后,大抵是怕苏玉尘愧疚,她转头又补了一句:「我之前练习时就特别想玩这游戏了,没想到真玩上了。」 刻意的安慰让苏玉尘不禁苦笑,她似乎没有大家想得那么敏感,当她看见茱茱拿走自己的名牌时,她也没有任何难过的情绪。 和其他队辅一同坐在一旁的木椅上,苏玉尘看着队友们为了积分努力的样子,心里默默喊着加油,当有队友即将被抓住时,她彷彿身歷其境,心跳也会加速,一同感受游戏的刺激。 正当她专注于观战时,手臂冷不防被人戳了一下,苏玉尘转头一看,是身边的方曦瑾递来了一包巧克力。 「吃点东西补充热量吧,中午看你也没吃多少午餐。」 「不用了,我本来就食量小,现在也不饿。」苏玉尘没有任何思考,下意识拒绝了方曦瑾的好意。 她始终想不明白,当初主动划清界线的人明明是方曦瑾,为什么现在却反过头来主动接近她,他究竟想做什么?有什么目的? 苏玉尘觉得有些好笑,或许是她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她其实已经认清方曦瑾是怎样的人,毫无理由地玩弄人心,不就是他最擅长的事情吗? 何须如此执着他的动机? 「你到现在还是很讨厌我吗?」 「称不上讨厌,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 听到苏玉尘直白的回答,方曦瑾忍俊不禁,「是吗?不过我不讨厌你。」 「学长。」苏玉尘缓缓转过头,她直视方曦瑾的双眼,眼底流露出的寒意好似凝结的冰霜,「你对我抱持哪种感情,我一点也不感兴趣。」 方曦瑾从未见过苏玉尘如此冷漠的表情,他收敛笑容,不再回话。 可动怒又如何?苏玉尘的脾气毫无杀伤力,她在方曦瑾眼里依旧毫无还手能力,反而越逗越有趣。 正因为他们之间已经不可能有婚约关係,方曦瑾才敢肆无忌惮撩拨人。 他时常想起小姑娘满眼是他、藏不住爱的模样。那份只属于他的、最真切的爱意,多么珍贵,但自由还是略胜一筹,年少的他选择了后者。 但,为什么不能兼得呢? 方曦瑾的思考模式与一般人不同,他想要的会想尽办法夺取,不想要的则弃若敝屣,握在手中的可以随意放下,「珍惜」一词大概不存在于他的人生中。 他观察着苏玉尘,两年不见,小姑娘变得不少,不再总是兴致缺缺的样子,反而很有朝气。 他不清楚苏玉尘经歷了什么,他也不在乎。 只要让苏玉尘重新喜欢上自己就足够了。 │24│去一个看得见星星的地方 黑夜降临,天上繁星点点,一望无际的星空像是一盏又一盏的小灯,排列出一条通往未知的道路。 晚会结束后,活动组安排了两个小时的夜教时间。 队辅们在队伍前头解释着规则,夜教进行时,需一男一女牵手一起走,如果中途手不小心放开,就不可再重新牵起。 「如果队伍里女生人数不足,可以两位男生牵手一起走,切忌不可以两个女生牵手!」 苏玉尘听着队辅的说明,默默吐槽这到底是哪个年代留下来的规矩,简单粗暴把男女划分为阴阳,牵手规则究竟是为了避免阴气太重,还是催化气氛,根本无人知晓。 两两并排同行,她身旁的男同学不断发抖着,看上去似乎非常害怕夜教。夜教活动不强迫所有人参加,男同学最后衡量自己状况后,选择退出活动。 两位小队辅走在队伍前后,确认队员们的安全。 方曦瑾在后方见苏玉尘一人独自走着,便上前走在她身侧,刻意询问:「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怕?」 苏玉尘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你不是很清楚嘛,我从小在医院长大,那地方看到的都是真的,和这种用布置营造气氛的场景完全不同。」 并非刻意装神弄鬼,苏玉尘仍有一些印象,小时候几度感染险些丧命时,在意识模糊之间,她也曾看过几道黑影,听见过一些小孩子的声音,祂们好像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童言无忌,待痊癒后,她把这件事告诉父母,只见父母脸色铁青,连忙请医院替她换病房。 大抵是把苏玉尘的话当成玩笑,方曦瑾并没有放在心上,两个人只是沉默地并肩同行, 第一道关卡,队员需要进到废弃仓库中寻找信物。 看着眼前贴满封条的仓库,所有人面面相覷,只有程玦与苏玉尘两人愿意进入仓库。 「至少得有一个男生才行。」茱茱驳回了她们的提议,大概是没料到整个小队都过于胆小,她向方曦瑾投以求救眼光,「你带个孩子进去找吧。」 方曦瑾的目光扫过程玦与苏玉尘,后者猜到了他的心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后主动向前。 「我跟学长进去吧。」 苏玉尘没有任何惧怕,也没有犹豫,她解开封条走进仓库。 当方曦瑾手中的手电筒替她照亮前路时,她看见满地沾了红色顏料的假肢,一一绕了过去。 「原来你是真的不怕啊。」 「假手有什么好怕的?」苏玉尘专心地观察四周环境,在空桌上找到了一张纸条,上头写着解谜线索。 墙上有个铁柜,柜门被密码锁锁上,柜子旁有一张破烂的海报,必须配合线索找出密码。 方曦瑾凑了上去,他看着整张纸上的规则,暗骂了一声出题者。 哪个缺德的傢伙用新生还没学到的药学导论作为谜题,这是想让所有人都找不到线索吗? 「解得出来吗?」 方曦瑾没有回应,他看了一眼海报,依照线索给出的指示推论出密码。铁柜成功打开,里面放了一隻断了腿的熊娃娃,苏玉尘取出信物,和方曦瑾一同离开了仓库。 一出仓库,方曦瑾的沉着一张脸,他拿起无线电提醒还未出发的工作人员,第一道关卡的解谜队新生来说太难,需要由队辅协助进行。 一举一动苏玉尘皆看在眼里,她知道方曦瑾从没变过,性格拙劣依旧,但行动力与聪明这些长处,仍是他不可抹灭的闪光点。 这样的人,走到哪都会吸引他人的目光,身边肯定不缺乏爱慕者,怎么就回头纠缠上她了呢? 后续的海龟汤与鬼屋探索关卡,对苏玉尘而言也是一点难度都没有,看着队友们被吓得心跳加速,她反而觉得很有趣。 关卡最后,学长姐发给他们一人几张金纸,让他们丢进火盆中,圆满结束了夜教。 在休息区等待其他小队完成关卡,程玦递来了一瓶水,苏玉尘接过后道了谢。 「没想到你看上去柔柔弱弱,胆子却那么大。」 同队的队友听了程玦的话,连忙附和,她们都料想不到在大地游戏中体力不支的苏玉尘,居然能在夜教如此稳重。 苏玉尘闻言不禁笑出声,她解释自己是因为过往的经歷,所以对这类灵异事件不感畏惧,她甚至还主动提起了小时候撞鬼的经歷,吓得其他队员毛骨悚然。 在医院待久了,苏玉尘也看过不少生死之事,比起鬼魂,她觉得人面临生离死别时的悲痛更为恐怖。 那是一股汹涌的浪潮,一不注意就会被吞噬,许多家属无法接受亡者的离去,终日鬱鬱寡欢,最终也跟着祂们走了。 大抵是看得多了,也成为习惯了,苏玉尘总会感慨人生无常,时间总是握不住,它比流沙还难留在手里,一转眼就消逝不见了。 她珍惜自己拥有的每一刻,即使是短暂的回忆,也会被视为珍宝。人的生命很脆弱,一个几秒间的意外就能让人从生到死。 待所有小队通关后,活动负责人在休息区发放了消夜,冰冰凉凉的八宝粥正好能果腹。 宣布明早七点半集合后,队辅们带着队员回到了小木屋休息。 为了节省洗澡时间,几个女孩决定一起洗,苏玉尘这人较保守些,她婉拒了队员们的邀约,先让她们使用浴室。 推开小木屋的门,苏玉尘坐在阶梯上,她看着满天星星,用手机拍下了一张风景照,传到了自己与顾令生的聊天室。 【winter】:刚结束活动,在等浴室。我这里可以看到很多星星,好漂亮! 讯息被顾令生秒读。 下一秒,手机铃声响起,苏玉尘滑开通话键,轻轻喂了一声。 「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第一次跟同学们一起闯关,好有趣。」秋季的晚风有些冷,苏玉尘拉上外套拉鍊,把手也缩回袖子里,「队友都好胆小,夜教的时候没有人敢去找线索,是我和队辅一起进去才拿到信物。」 虽然在解谜部分,苏玉尘一点忙也没帮上,但她还是想向顾令生炫耀自己胆子大,就想听对方夸自己几句。 「你可真是小队的救星。」顾令生说话的语气满是笑意,他也分享了自己曾经的经歷,「我大学时宿营闯关,也没敢进那种一团漆黑的小房子,总感觉会有什么鬼跑出来。」 「原来你这么胆小吗?」对于顾令生怕黑一事感到惊讶,苏玉尘努了努嘴,有些洩气地说道:「本来还想要跟你一起去游乐园的鬼屋玩,看来是没办法了。」 「如果你想去,我会陪你去。不过你得打头阵保护我。」 苏玉尘一时间分不出顾令生是真心还是开玩笑,为了避免对方反悔,她要求顾令生要遵守诺言,下一次要约他去鬼屋时,绝对不能拒绝。 顾令生笑着答应了。 「还有,等寒假或暑假,我们找个时间安排出游吧。」抬头仰望星空,这样的美景,在光害严重的城市里是看不见的,「我们跑远点,去一个看得见星星的地方,如果有海就更好了。」 顾令生没有回话,但苏玉尘听见了电话那头的翻纸声,以及钢笔在纸上书写的唰唰声。 她知道,自己今晚所说的一切,顾令生都记下来了。 │25│她释怀了 不知是不是过于期待,天才方亮,闹鐘都还没响起,苏玉尘便已经从睡梦中甦醒。 她做了一个美梦,梦见了自己与顾令生漫步在夜晚的海边,漫天星河灿烂,海风轻拂,薄罩衫被吹得扬起,一个愜意清凉的夏季,完美符合昨晚她与顾令生谈及出游时,脑海中的想像。 洗漱过后,她发现程玦也醒了。 与苏玉尘对上视线,程玦道了一声早,随后直盯着苏玉尘看了许久,却默不出声。 「我脸上有东西吗?」因为程玦的视线而感到坐立不安,苏玉尘慌乱地抹了一把脸,却没抹下任何东西。 「你有说梦话的习惯吗?」程玦回想起昨晚的情况,有些尷尬而不知该如何开口。 大伙儿都是夜猫子,昨晚只有苏玉尘洗完澡就先睡下了。当她们围在一起玩扑克牌时,却听见不远处床铺传来了几句哼哼唧唧的声音,好奇地凑近一听,原来是苏玉尘正说着梦话。 她不断地喊着「顾令生」,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喊得是谁的名字,但见她满脸笑意,应当是做了好梦。 从程玦口里听见了昨晚荒谬的行径,苏玉尘巴不得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沉浸于美梦中是幸福的,但怎么能不自觉地唤着顾令生的名字呢? 队友们活泼又八卦,正好程玦提起这个话题,便一块围过来询问「顾令生」究竟是何人。 苏玉尘也心慌,她不晓得该用什么名义介绍顾令生。 他是苏玉尘的合法配偶,但这解释肯定会延伸出更多问题,包含两人如何相遇?为什么这么年轻就结婚?好奇心更盛的队友,可能还会吵着要苏玉尘给她们看顾令生的照片。 都还不是太熟的朋友,认识也才两週,苏玉尘不想把自己所有的底牌都暴露在阳光底下,于是她没有多做回应,只是以微笑作为答案。 程玦自然是懂了她的想法,于是以集合时间为理由把队友们支开,看着苏玉尘松了一口气,她才再度开口解释道:「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探你的隐私。」 「我知道。」苏玉尘反而觉得是自己失态了,她越想越懊恼,脸上也不知何时攀上了一抹緋红,猜不出是尷尬是害羞所致,「我自己也挺意外的,没想到我是会说梦话的体质。」 回想起那做恶梦后与顾令生同房,苏玉尘开始慌张自己是否也在睡梦中说了不该说的话。 顾令生太体贴了,若苏玉尘真说了什么,他也定会当作无事发生。 决定把这件事拋于脑后,苏玉尘下了床,从行李堆里翻出轻便的运动服换上,随后与队友一同到前往集合地。 今早与下午安排了团队活动,一整天活动下来,不管是角色扮演或是策略竞标游戏,苏玉尘都充当着整个小队的智囊团。 跑关时流了不少汗,苏玉尘额前的发丝都湿了,全黏在皮肤上,看上去有些狼狈。 此刻的她与一般人无异,灿烂的笑容以及蓬勃的生命力,对于小队竞争的企图心,儼然是个稚嫩的大学新生。 她享受着每一分每一秒,在活动中学习、成长,宿营在挖掘她的另一面,原来她可以不压抑、不忍耐,肆意发表自己的想法,与他人良好沟通。 目前第一小队的积分板贴满了关主给的卡纸,苏玉尘算了六个小队的积分,目前他们与第二名已经拉开了不小的差距,只要能在明日的水关卡中表现良好,就可以拿下第一名的奖品。 日落后,小队各自领着学长姐给的纸箱,搬回自家烤网前自行料理。 苏玉尘没野炊过,甚至连烤肉都不曾吃过,她看着队友们为了生火忙进忙出,只能呆呆站在一旁,一点忙也帮不上。 队友们见她间着,便让她找个位置先坐下,并替她分配适合的工作。「玉尘,你等等可以跟阿玦一起洗烤网和铁盘吗?我们会负责把厨馀跟垃圾处理好。」 原本茫然的苏玉尘被分配到了工作,连忙点头应声。 她不是个主动的人,很多时候面临一件陌生的事情,她不知该如何下手,正好需要旁人的指引。而队友们似乎发现了她不擅表达,明白她不是个偷懒的人,只是有时候反应钝了些,只要推她一把就能让她在团队中发挥作用。 从来不是置身事外,而是需要找到正确位置的小螺丝。 烤肉与可乐,不健康的食物作为正餐,苏玉尘却吃得很高兴。 手里拿了满满的烤串,让程玦替她拍了一张照片,苏玉尘将照片发给顾令生。聊天室就像是她的日记本,纪录了她这场宿营的点点滴滴,向远方的他分享喜悦,每张照片、每条讯息、每则留言,都是她当下最真切的感受。 她想,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她很庆幸踏出了这一步,走出生活的舒适圈。 和同儕交流并不是难事,她能与女孩们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听男孩们分享电机系的课程内容。一场活动让他们彼此之间打破隔阂,她好像又多了几个亲近的朋友。 不再像高中时那样,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校园里走着,只有手里的书是会听她倾诉生活,只有图书馆能给她一个逃避的空间。 一切都有所不同,她的生活正在慢慢改变。 入夜的晚会活动是学长姊精心准备的节目。好不容易能不以小队为单位活动,庄明茵拉着程玦与苏玉尘到舞台最前方占了位置,她递给两人萤光棒,要程玦与苏玉尘一同挥舞炒热气氛。 每当活动节目气氛被炒到最高点时,苏玉尘的耳朵总会受到庄明茵的分贝攻击,对方的尖叫声使得苏玉尘耳鸣,她摀着耳朵,无奈又好笑。 庄明茵身上总有使不完的劲,她的活力就像是源源不绝的燃料,一点就燃,她在的地方总会热闹无比。 当然,苏玉尘有时还是会觉得她太吵了些。 「玉尘,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唱啊?」 台上由学长姐组成的乐队正演奏着最近热门的流行歌,这首歌苏玉尘也会哼上几句,但她只是跟着节奏挥舞着萤光棒,始终不敢在公开场合唱歌。庄明茵可不打算放过她,一直晃着她的手臂要她参与,无奈之下,在第二段副歌她终于开了口,和大伙儿一同歌唱。 她的声音很小,除了身边的程玦与庄明茵,压根不会有人听到。当她尝试表现时,不自觉加速的心跳太过强烈,那是紧张和兴奋揉合在一块,想隐藏自己、想让别人看见自己,两种矛盾的情感撕扯着。 最后,她的勇气战胜了一切。不是所有事情都如想像中那么艰难,踏出第一步后,待心跳平息,一切都能自然而然进行。 表演告一段落,换场时间音控组拨放了暖场的电子音乐,台下性格活泼的新生们竟跳起舞来,而庄明茵正是其中一位。 程玦和苏玉尘在一旁跟着节拍拍手,看着庄明茵手舞足蹈的样子,两人不约而同笑出声来,偷笑代价则是被庄明茵一同拉进热舞活动中。 苏玉尘没学过跳舞,四肢掌握度也不太好,她脑海中唯一记得的舞蹈,是高中时体育老师教的健康操。庄明茵让她随意舞动,她扭起身子就像一隻爬行的毛毛虫,谁路过都想餵她两片叶子。 大抵是不想再丢人现眼,苏玉尘悄悄坐回位置上,她享受着热闹的气氛,期待接下来的节目。 舞蹈、歌唱、魔术表演,一晚上学长姐们发挥十八般武艺,想尽办法给新生们留下美好的回忆。 节目的最后,总召拿着麦克风上台,让所有新生们依照小队形式分组。 「现在要教你们跳第一支舞,请小队辅协助排队形。」 新生们围成两个圈,男生在外,女生在内,队辅与活动组会下去一同参与,引导新生学习舞步。 坏预感总是不会出错,当方曦瑾站到自己对面时,苏玉尘没有任何惊讶,她想这一切应当是他特意设计,只为了招惹她。 苏玉尘已经下定决心好好享受宿营,她把眼前的方曦瑾当作是一颗西瓜,面对一颗西瓜,她的内心不会有任何想法,也不会受到西瓜任何影响。 可是她忘了,西瓜不会说话,但方曦瑾会。 「要跳第一支舞了,紧张吗?」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回带试探性的提问,苏玉尘觉得烦,她冷声回道:「紧张啊,大概跟我第一次被推进手术室时一样紧张。」 话里满是刺,甚至调侃起自己的病。 苏玉尘太记仇了,她可不会忘记方曦瑾说过的话。 当她被指着心脏,质问她觉得自己是不是正常人,那瞬间,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原谅方曦瑾。本该背道而驰的两个人,在那场雨中已经迎来最完美的结局,他们之间本就不该有任何交集,也不该想着去改变当初的结果。 方曦瑾大抵没想到苏玉尘会让他碰钉子,对方坚定的态度丝毫不愿给他面子,锐气被挫,他沉默良久,安分地照着总召的指示,引导苏玉尘学会第一支舞。 音乐响起,苏玉尘依循着记忆中的舞步行动。 当两人手掌相贴,走向前,拉近彼此距离,苏玉尘发现自己心如止水,她知道自己是真的放下了。 那年在音乐教室并肩而坐,弹钢琴时偶而会碰触到彼此的臂膀,只是一点肢体接触,就令她的心跳声喧嚣不已。 再次相遇时,她会感到害怕、不安,会因为过去的创伤而做恶梦,如今她的心却十分平静,她可以肆意与方曦瑾对上眼,不再心动。 她释怀了。 那年夏季的暴雨,带走了她的初恋,而她用这支在篝火前的第一支舞,弔祭她曾萌生过的爱意。 │26│笨拙地爱一个人并不可耻 「玉尘,你变得太多了。」 「是吗?」苏玉尘不清楚方曦瑾说的是哪方面的改变,但现在的她一切安好,懂得被爱,也学着爱人,尝试自己害怕的事情,为了变得更好而做出改变,不管她是否如方曦瑾所言,变与不变都是人生的过程,至少她很喜欢现在的自己,这样就足够了。「我想,是个人都会改变,学长你不也一样吗?如果是以前的你,肯定巴不得把我甩得远远的,毕竟你觉得我就是个大麻烦,是你人生中的不定时炸弹。」 「以前确实如此,但看着现在的你,我很感兴趣。」 「那你真是厚顏无耻。」 放开交握的手,苏玉尘朝左边走了一步,随着音乐她换了一个舞伴。 人生就是如此,告别故人,再遇新人。 可不知为何,她竟思念起了顾令生。 所有在宿营经歷的,她都想要与顾令生一起体验一回。一起鬼屋冒险,一起角色扮演,一起在热闹的晚会里肆意跳舞…… 年岁是他们之间的鸿沟,她现在所体验的,是顾令生曾走过的路。 八年,是她追赶不上的距离。 总想着若自己能早些出生,减少年纪差距,她会不会成熟些,是不是就不会再被顾令生当作孩子看待。 她想,自己大抵是喜欢上顾令生了。 有过初恋的经歷,苏玉尘清楚爱情是什么,她不是迟钝的人,也不是会否认、掩饰感情的人。 她比谁都还要坦率,也接受了自己的情感。 笨拙地爱一个人并不可耻。 只是,他也会爱她吗? 宿营的最后一天的活动全与水相关,前往关卡前,茱茱将苏玉尘拉到一旁,她询问苏玉尘的意愿,如若有健康方面的禁忌,决不会强迫队员参与活动。 苏玉尘不想一个人留在营区,她选择与小队同行,也和茱茱约定,如果有任何不适,随时终止活动。 经由活动组抽籤,第一小队与第三小队为一组,两队是今日的竞争关係。 看着身上掛着队辅名牌的黄俐紜,苏玉尘心想自己必湿无疑,她再怎么会玩游戏,也不可能每一场都能赢,势必得被泼上几盆水。 第一关是寻物游戏,充气泳池中放满了指定物件,所有人都得下去找,看哪个小队先找齐,就能获得积分。 第一题一共十样物件,规定由女队员和队辅下水。池子里的东西太多了,一不小心踩到都可能滑一跤,苏玉尘小心翼翼弯下腰,摸着池子底部的东西,好不容易抓到了一个小猫模型。 将模型交给茱茱,苏玉尘继续寻找着水里的物件,弯腰的姿势不好平衡,她没留意身边的动静,只感觉好像膝窝被人推了一下,她失去重心,整个人向前扑去。 水花溅起,声响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苏玉尘狼狈地跪在水里,浑身湿透。 她回过头,发现黄俐紜正站在自己身后,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学妹,别太心急,要小心点啊,游戏才刚开始你就湿透了。」 苏玉尘咬了咬后槽牙,她不管黄俐紜的冷嘲热讽,心想反正湿都湿了,现在的姿势反而更好抓取东西,在水里摸索,搜刮了身边所有的物件,从中挑出任务指定的东西,一下子完成三、四个目标。 她不是玩不起的人,黄俐紜的挑衅反而燃起她的胜负慾,最佳小队的奖可以没拿到,但今天一定不能输给第三小队。 见苏玉尘如此拼命,队友也被燃起斗志,他们不管自己的衣服会不会湿,迅速地完成任务,一关玩下来,一整队除了队辅,没一个人的衣服是乾的。 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见彼此狼狈的样子忍俊不禁。 衣服湿了,少了顾忌,便在游戏里变得更加大方。当第一小队来到第二关的泼水环节,所有人犹如虎视眈眈的狩猎者,看着对手的眼神就像要把他们生吞活剥。 这关规则不难,玩的是人人皆知的男生女生配,输者要被赢者泼水,每个人都可以有一次求救机会,让队辅或队友代替自己被泼。 排着队轮流上场,冤家路窄,苏玉尘第一轮遇上的对手正是黄俐紜。 苏玉尘不擅猜拳,如自己预料一般,撑了三轮就败下阵来。 关主还没来得及询问苏玉尘是否需要求救,水盆里的水就已经落到她身上了。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苏玉尘压根没有任何防备,泼向她的水如一把刀刃削在她身上,她摀着被水刃打中的眼睛,痛得蹲下身。 见队员受伤,茱茱赶紧查看苏玉尘的状况,发现苏玉尘的眼睛红了,气得直接队黄俐紜大骂:「你怎么不按规则来啊!」 黄俐紜不以为意,见苏玉尘揉着眼睛站起身,忍不住再嘲讽一回她的娇气,「学妹,下回反应快点,不然我以为你玩得起,没想求救。」 真是个疯子。苏玉尘在心里骂道,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水盆,想着一定要报仇一次。 再次猜拳,战况激烈,纠缠了十来回都没能分出胜负。 当苏玉尘的手指方向与黄俐紜的转头方向一致时,下一秒,她立刻端起水盆,虎视眈眈地看着对手。 在旁人眼里,她就像一隻动物幼崽张牙舞爪,毫无杀伤力。 「你泼吧。」黄俐紜毫不在乎,甚至张开双臂挑衅。 苏玉尘并没有将水泼向黄俐紜,她走至黄俐紜身边,踮起脚尖,直接将整盆水从她头上淋下去。 攻击性不强,污辱性极大。 她的举动让所有人震惊,当她与瞪大双眼的黄俐紜对视时,她不禁訕笑,用唇语说道:「礼尚往来。」 厌倦了成为任人宰割的软柿子,苏玉尘第一次为自己反击,看着拿捏她的人不可置信的神态,还真是大快人心。 只不过逞威风还是有限,游戏结束没多久,苏玉尘开始频繁地打着喷嚏,还被冻得浑身发抖。 考量身体状况,茱茱带着她先回到营区冲热水澡,顺便换上乾净的衣服。 当苏玉尘走出淋浴间,茱茱迎了上来,手中拿着一把吹风机与外套,让她先处理还滴着水的湿发。 吹乾头发后,茱茱把外套递给她。 「曦瑾看你的外套在游戏中被泼湿了,让我把他的外套给你,先穿上吧,别着凉了。」 接过外套,苏玉尘道了谢,虽然内心百般不愿意,但她现在手脚冰冷,洗了热水澡还是畏寒,根本没法选择穿或不穿。 男人的外套在她娇小的身躯上显得格外宽松,苏玉尘回到活动场,她乖乖地拉了张凳子,坐在一旁。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闯关的队伍也慢慢回到草地集合,学长姐们早已准备好水球与水枪,带领着新生来一场无关积分竞赛的混战。 待在一旁看着大伙儿玩水,苏玉尘一时间也有些落寞,为了不胡思乱想,她拿起手机拍照,镜头对准了庄明茵与程玦,捕捉她们在活动中的身影。 「你是玉尘吗?」 听见了有人唤了她的名,苏玉尘转头一望,是摄影组的学姊站在她的身后。学姊手里拿着相机,替所有人纪录着这次活动的过程,也替苏玉尘拍了几张照片。 她们俩没有交集,苏玉尘也不知道学姊为什么会认出她。 「突然搭话吓到你了吗?抱歉,我只是有件事情很好奇。」学姊放下相机,她弯腰凑近苏玉尘的耳边,低声问道:「你真的喜欢方曦瑾吗?」 「什么?」 见苏玉尘困惑的神情,学姊更不解了。 这两天同学们都在传,第一小队有个学妹和方曦瑾高中同校,喜欢他很久了。 线索明确指向了苏玉尘,但苏玉尘的刚才反应显然不像是喜欢一个人时会有的态度。没有任何害羞,看上去像是听到了极其荒谬的事,学姊由此推测,她绝对对方曦瑾没有任何爱情的念想。 谣言又是从何而起呢? 「玉尘,你就当学姊鸡婆好了。」想起了之前喜欢过方曦瑾的女孩都没有好下场,学姊担忧苏玉尘也会步上后尘,「你要小心俐紜,她不是什么好人。」 苏玉尘闻言,忍俊不禁。 知道学姊是关心她,也对这份温柔十分感激。 但她是吃过一次亏的人,她不可能看不清黄俐紜的真面目。 况且,黄俐紜并没有要藏匿她对苏玉尘的厌恶。 「学姊,谢谢你的提醒。」 苏玉尘的目光落在黄俐紜身上,在草地上的她,抱着一堆水球一股脑儿砸向方曦瑾,脸上满是笑意,与方才在游戏中使坏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 她们都是方曦瑾游戏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但比起俐紜学姊,曦瑾学长更不是好人。」 │27│把自己的心意倾注在甜点之中 自宿营结束后,苏玉尘病了好长一段时间。 起初以为是小感冒,但因为自身疏忽而引发肺炎,被医生强制住院一週,出院后身体復原得慢,硬是拖了几个月才完全痊癒。 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学期,苏玉尘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读书上,社交方面又回到从前的模式,与宿营时活跃的她天差地别。 结束最后一科期末考试,同学们收拾着书包,讨论着寒假要去哪儿玩。 来自外地的同学,一部分的人打算直接回家,另一部分的人则想待在青延玩一阵子再回去过年。 苏玉尘对寒假没有任何规划,从明天开始她又得定期回医院复诊。生活总是这样,点燃一点点希望后熄灭,让她曾误以为自己真能像一般人一样生活。 「玉尘!」 坐在后排的庄明茵收拾得快,她揹着书包跑到苏玉尘身边,凑到对方的耳边问道:「你二月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玩,我跟阿玦打算去烘焙教室做巧克力!」 「巧克力?」 「欸?你不记得了吗?二月份可是有情人节呢!」庄明茵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确认没有人注视她们,才再度开口:「我晚点把地址跟时间传给你,如果你有空就一起来吧!」 理解了庄明茵的意思,苏玉尘点点头。 话点到为止,只是因为最近风言风语多,不知哪来的流言将苏玉尘打造成方曦瑾的爱慕者,在系上传得沸沸扬扬。解释也无用,多数人只想听自己想听的,以及对于八卦的事态发展有兴趣,至于真相,一点也不重要。 庄明茵和程玦曾私下询问过苏玉尘,苏玉尘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与方曦瑾的过去告诉她们,同时也提及了顾令生。 现在她与方曦瑾清清白白,至于那些谣言,不过是有心人刻意为之。 好友们知道苏玉尘的处境,总担心她会因谣言受影响,偏偏苏玉尘对这些事毫不关心,她把精神都放在学业以及对抗疾病上,压根没有多馀的心力去管别人的嘴想说什么。 离开学校后,苏玉尘收到了庄明茵传来的讯息。 烘焙教室离家不远,走路约五分鐘就会到,时间约在情人节当天的早上,完成巧克力后可以直接送人。 庄明茵的邀约让苏玉尘很心动,但顾令生会喜欢她做的巧克力吗? 他们之间的关係不是恋人,只是苏玉尘单方面的喜欢,如果送了巧克力,会不会暴露了她的心思,造成顾令生困扰呢? 思及此,打在对话框中的「我想去」没传出去,苏玉尘按了三下删除键,已读了庄明茵的讯息。 顾令生正专心驾车,在等待红灯的空间时间,他的馀光看见了苏玉尘闷闷不乐的表情。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怎么了?」 苏玉尘太纠结了,她想顾令生空出情人节,陪她一起过节,可她没有勇气开口,最后只彆扭地哼了两声,没有回应顾令生的提问。 一起生活了近半年,顾令生总会被她的彆扭逗笑。 可笑规笑,最终还是得引导苏玉尘说出自己的想法,毕竟顾令生可不会通灵,那些藏在心里的真心话,苏玉尘必须学会自己说出口。 「皑皑,如果你不说出来,我不会懂的。」 苏玉尘瘪着嘴,她思索许久,最后才委婉地询问:「你二月份有什么行程吗?」 二月? 顾令生没有马上回答,他猜测苏玉尘这句话真正的意思。 有什么事情是苏玉尘想在二月做的? 去年春末他们一起去看了樱花,是今年还想再去一次留春市吗? 从季节联想到节日,顾令生想二月份正巧碰上新年,从年前到元宵活动总是特别多,难道是想要一起去採买年货? 可能性太多种,顾令生不打算擅自做出解释。 「二月底得出国一趟,其馀的时间都还没有安排,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十四号那天想跟朋友出去,我们要去烘焙教室。」暗示都快说成明示,这段话若顾令生还没能理解,苏玉尘是真打算放弃了。 顾令生不迟钝,从烘焙教室就猜出了苏玉尘的心思,只是苏玉尘正忐忑地搓揉着自己的手指,乖乖等待他的回应,这副模样太可爱,让人忍不住想逗逗她。 于是顾令生岔开话题,他追问苏玉尘打算和朋友们去烘焙教室做什么甜点。 大抵是没料到对话的走向,苏玉尘结结巴巴答不上话,她紧张地翻找着烘焙教室的官网,点击巧克力系列的甜食照片。 待顾令生停好车后,苏玉尘把手机递到他面前。 「这个巧克力乳酪塔看起来很好吃。」 苏玉尘默默记下了这句话。 见小姑娘被逗后仍旧一脸认真,顾令生也不忍再逗下去。 他与苏玉尘对上视线,见对方眼底的期待就像浪潮翻涌,藏不住的渴望好似即将溢出。 「最近阿叙给我推荐了几家餐厅,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探店?」这番话让苏玉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直勾勾地盯着顾令生,让顾令生忍俊不禁,笑道:「时间就订在……二月十四号的晚上?」 苏玉尘想都没想,下意识頷首接受顾令生的邀约。 回到家后,她在月历上标註了情人节的日子。 以前,她总想着时间如果能走得再慢一点,再让她多停留一会儿就好了。 现在,她希望时间能走得快一些,生活就像是一本精彩刺激的小说,紧密相扣的高潮情节让人期待不已。 一转眼,二月悄悄到来。 快一个月不见,苏玉尘很想念朋友们,当她走进烘焙教室时,庄明茵正与烘焙老师聊得火热,可两人对视的瞬间,庄明茵就像一隻小狗一样朝她飞奔而来,朝她扑来,狠狠抱紧她。 苏玉尘瘦弱的身子可经不起这一扑,还好身后的程玦挡住向后倒的她,才没让两人一同跌倒在地。 「明茵,说过几次了,不要在烘焙教室奔跑!」 庄明茵是常客,几乎每个月都会来手做点心,烘焙老师熟知她的个性,对她过分热情这点特别头痛,念过她好几回了,全被当耳边风不管。 被训斥的庄明茵向老师道了歉,她乖乖走回长桌前,等待老师准备材料。 「你们想好今天要做什么了吗?」程玦拿起桌上的菜单,发给庄明茵跟苏玉尘,「我打算做我女朋友喜欢吃的布朗尼。」 「我要做巧克力曲奇!」庄明茵看了一眼苏玉尘,「玉尘要做什么呢?」 苏玉尘指了指菜单上的巧克力乳酪塔,「他说这个看起来很好吃。」 双颊慢慢染上緋红,耳廓更是红得像要滴出血,苏玉尘有些紧张,心跳得特别快,她不擅长烘焙,就怕不小心搞砸一切。 「我以为你要做巧克力蛋糕呢!」 巧克力蛋糕…… 关键字被触发,苏玉尘脸上一下子没了笑容,她看着菜单上的蛋糕,想起了之前自己为方曦瑾准备的生日礼物。那蛋糕花了她不少时间与心力,蛋糕上的每一个马卡龙都是她亲手做的,最后也没嚐上一口,就全扔进垃圾桶了。 看出苏玉尘的不快,程玦用手肘轻撞庄明茵,就她别再继续这话题。 「乳、乳酪塔也很好啊!既然顾先生喜欢,玉尘你就做一堆来掳获他的胃吧!」庄明茵有些慌乱,她压根不知道自己踩了什么地雷,怎么苏玉尘一下子就不高兴了。 苏玉尘闻言,忍不住笑了。 她确实不该在此刻又想起过去自己为方曦瑾付出多少,在她心中,顾令生是今天的男主角,她应当想着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把自己的心意倾注在甜点之中。 她由衷希望,那些没能说出口的话,都可以用甜食来传递。 课程结束后,女孩们将做好的成品借放在烘焙教室,一同去了附近的商场。 上学期苏玉尘为了课程加分,替王教授整理、登打上课教材,也因此赚了几千元的工读金。 起初拿到这笔钱,苏玉尘不晓得该用它做什么,这回倒是派上用场了。 在商场逛了一圈,思考该买什么情人节礼物。 最后苏玉尘选择买一条实用且具有美观性的领带,作为顾令生的礼物。 辛辛苦苦一学期的工读金,全花在礼物上。当她接过礼物盒,看着盒子上系紧的蝴蝶结丝带,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大抵理解了顾令生会喜欢买礼物送她的感觉。 而陪在她身边的庄明茵与程玦,见她拿一叠钞票买了一条布料少少的领带,心想自己是注定理解不了有钱人的世界了。 │28│她想要用「爱人」称呼顾令生 带着甜点与礼物赴约,苏玉尘来到预约的餐厅,服务生带领她入座,她阅览着菜单,等待顾令生的到来。 下班路上塞了车,当顾令生抵达餐厅时,苏玉尘已经点好餐点了。 「服务生说得先点餐,我选了一些菜,你再加点一些喜欢的餐点吧。」 餐点陆续上桌,这间餐厅的口味似乎很符合苏玉尘的喜好,每项餐点她都舀了一点到自己的餐盘中,饭量也比平时大上许多,享受着品嚐美食。 「我可以,点一杯酒吗?」方才看菜单时,苏玉尘看见上头五顏六色的调酒饮料,一下子就被吸引目光,她已经成年许久,却一滴酒都没有沾过,父母总是以酒精对身体有害为理由阻止她,她是听话,却始终没办法压下自己的好奇心。 顾令生闻言,爽快地答应了苏玉尘。 或许他们都太过度保护苏玉尘,这世界有许多未知的事物,小姑娘不可能一直待在庇护伞下生活,她自己走出一条路。 苏玉尘不知道自己的酒量,于是她点了一杯酒精浓度最低的调酒。 调酒嚐起来是甜的,没有酒精的辛辣,喝起来就像是饮料一般。 苏玉尘嚐过后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说调酒容易喝醉,因为这么好喝的东西,不会让人有防备心,甚至会想一杯接着一杯,喝到自己醉了也浑然不知。 犹如此刻的处境一般。 眼前的男人就像一杯温和清甜的调酒,他的好总是让人沉溺不已,不知不觉陷入其中,產生了贪念与慾望,想要得到更多专属自己的偏爱。 爱情只是一次酒醉,而什么时候酒醒,无人知晓。 用餐过后,服务生收拾了桌上的空餐盘,桌上只剩下两杯饮料,他们等待着饭后甜点上桌。 「这是今天做的巧克力乳酪塔。」将今天的成品与顾令生分享,纸盒里摆放着四个乳酪塔,每个看上去都有一点瑕疵,但瑕不掩瑜,饱含的心意能让人忘记外观的缺陷,「先让你看一眼,可以当今天晚上的宵夜,不过一次只能吃一颗,不然热量太高了。」 宵夜一词让顾令生忍俊不禁,他可没有吃宵夜的习惯,反而时常半夜结束工作,在回卧室的路上看见厨房的小灯亮着。 看来偷吃大米的小老鼠另有其人。 「还有,这是你的礼物。」苏玉尘从包里拿出礼物盒递给顾令生,「刚刚走在路上遇到巧克力精灵,祂说要我转交给你。」 话一说出口,苏玉尘就后悔了。 她就不该像个傻子一样听信庄明茵的鬼话。 不敢告白就用富有童趣的谎言糊弄过去?她还不如直接昭告天下她喜欢顾令生。被告白不羞耻,拿巧克力精灵当挡箭牌才羞耻。 对上眼的瞬间,苏玉尘看出了顾令生眼底的困惑,羞耻心已经不容许她继续待在此处,正想假借去洗手间的名义逃跑,却被顾令生一把抓住手腕,不许她走。 「我都还没看看巧克力精灵要给我什么礼物,你就不好奇吗?」 不好奇,真的不好奇。 毕竟好奇心是会杀死猫的。 顾令生打开纸盒,礼物是一条籐格纹领带,以深蓝和灰色为主色调。 他认得这品牌,一条领带价值不菲,但对于苏家来说只是一点小钱,不放在眼里。 苏玉尘眼光好,挑选的领带优雅精緻,顏色也适用于各种场合。 「皑皑,麻烦你帮我转告巧克力精灵,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苏玉尘的心总算安定些。 没什么替男人挑选礼物的经验,也不知道男人会喜欢怎样的礼物,苏玉尘总是为此苦恼,每一次送礼,都在观察顾令生的表情。 她在专柜挑选领带时,也许是因为长得太显小,店员第一直觉以为她想送父亲,所以推荐了几款样式较沉稳老气的领带,她尷尬地婉拒了。 面对外人,她还是无法坦率说出顾令生是她的丈夫,或者说,在她心中她不希望顾令生只是她的「丈夫」。 婚姻关係多了责任感的约束,丈夫的身分意味着顾令生必须对她负责,这让苏玉尘很不是滋味。 因为她喜欢他。 苏玉尘摸不透顾令生的心。那些温柔与宠爱,究竟只是流于表面的形式,又或者说,是顾令生发自内心这么做,他会对自己產生情感吗?即使只有一点点也好。 难道他们之间就只能以责任感作为联系吗? 如果可以,她想要用「爱人」称呼顾令生,但现在的她却没有立场这么做。 不想改变现状,不想破坏平衡,就怕告白的话说出口,显露自己的爱意,会让顾令生转身离去。 不是经歷过一次了吗?怎能不学会教训呢? 她的爱只能像童话里的巧克力精灵,是心照不宣的存在。 「您好,这边为您上饭后甜点。」 服务生推着餐车来到桌边,苏玉尘好奇顾令生点了什么饭后甜点,探头一望后愣住了。 巧克力蛋糕被放在两人之间,蛋糕上摆满了各种顏色的马卡龙以及各种新鲜水果。 苏玉尘脸色铁青,从那件事后,她就再也没吃过巧克力蛋糕,内心的抗拒是她没办法跨过的坎。 顾令生替她切了一块蛋糕,还把她最喜欢的草莓马卡龙一併挑起。 当小瓷盘放到她的面前时,她紧握叉子迟迟无法动手,想了许久想放弃,却又怕伤了顾令生的心意,最后叉起一小块放入嘴中,含了许久才艰难嚥下。 顾令生察觉了不对劲,压住了苏玉尘的手,一脸担忧地问道:「怎么了,是不合胃口吗?还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苏玉尘摇摇头,以晚餐吃得太饱作为理由,闪躲了顾令生的关心。 不希望顾令生为了这些小事操心,这是属于她个人的课题,她必须自己学会克服它。 意外的插曲让她感到自责,她知道这是顾令生精心准备得惊喜,却无法抗衡她的心理阴影。 用餐结束后,顾令生提出想在附近走走,餐厅离丽川不远,他们慢悠悠地散步着,最后坐在丽川旁的长椅,眺望夜晚的天空。 前两天正是元宵节,今日的月亮还很圆,也很亮。 「小时候我常在过年时和妈妈来丽川。」顾令生看着圆月,不禁想起从前,「二十年前,丽川会在元宵节举办活动,大家都会一起来猜灯谜,猜对的人可以抽一个红包。」 「二十年前我还是小娃娃呢!」 「那时候我上小学,总拉着我的朋友们一起来参加活动,除了猜灯谜,还会去一旁的小摊子打弹珠、套圈圈,也曾经为了抢奖品跟别人大打出手。」 青涩的记忆浮上心头,顾令生小时候也是个调皮孩子,和同学们打打闹闹,再买些玩具、零食赔罪,友情就能重修旧好。但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最后玩伴们上了不同国中,逐渐没了联系,他才意识到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关係其实很脆弱,一眨眼谁都有可能离他而去。 小时候的玩伴是如此,母亲也是如此。 苏玉尘会是如此吗? 他想,或许会吧。 眼前的小姑娘人如其名,跟雪一样抓不住,落在手掌心,怕因为一点体温就化了。 听着顾令生说着过往发生的事,男人的形象在苏玉尘心中越来越饱满。 他从来就不是生来就稳重,他也有过充满欢乐的童年,是个在爱中成长的孩子,他也可以对母亲任性撒娇。 将线索一一拼凑,苏玉尘不断地挖掘顾令生的不同的面相。 最真实的顾令生,肯定不只是成熟稳重的人,他可以脆弱、胆小,可以不承担起每一件事情,他可以依靠别人,可以选择放弃。 可以相信会有人没有任何条件去爱他。 │29│明明两人所思所想是相似的 结婚之后,苏玉尘回娘家的频率不高,虽然苏昌啟和朱咏珀相信顾令生能照顾好女儿,但母亲性格爱操心些,总是嘮叨苏玉尘像羽化的蝴蝶,有了翅膀就飞远了。 爱女心切,总担心女儿离开苏家会不习惯,于是朱咏珀瞒着苏玉尘,私下约了顾令生一起喝下午茶,就想打探最近苏玉尘的状况。 顾令生为了不让岳母担心,从苏玉尘的学业成绩到她参与的活动与社团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朱咏珀,同时他也委婉地提醒朱咏珀,苏玉尘已经成年了,是个独立个体且有自己的想法,不要把孩子逼得太紧,也不要太过干涉苏玉尘的决定。 「令生,你没有做人父母,你不懂我们的心情。」朱咏珀叹了一口气,她不是不愿意给苏玉尘自由,但苏玉尘接触这社会的时间太短,对复杂的人心不熟悉,谁都能在她头上踩一脚,「我和昌啟对皑皑的愧疚是一辈子的。那时候我们工作忙,我知道孩子虚弱,但也没停下养胎,她是未满八个月的早產儿,生出来不过一千五百公克,躺在保温箱里不哭不闹,好像随时都会离开我们……直至今日,我们仍然害怕,她的健康问题就是不定时炸弹,死神随时都可能把她从我们身边带走。」 顾令生知道,死亡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确实没有孩子,不懂父母是抱持怎样的心情无私付出,可他身为旁观者,却清楚地看着苏玉尘被禁錮于囚笼之中,只因为她在父母眼中无比脆弱。 朱咏珀看似温柔,脾气却比苏昌啟还倔,关于苏玉尘的许多事,她都是先斩后奏。 这是一种爱,但不是苏玉尘渴望的爱。她不忍心指责爱她的母亲,所以接受了这份爱。 没有人劝得了朱咏珀,顾令生也放弃了。 「夫人,我还有些事想询问您。」即使婚前做足了功课,但在实际与苏玉尘接触后,顾令生依然觉得自己有所不足。「上个月我给皑皑买了个巧克力蛋糕,她看上去不太喜欢,这是饮食习惯吗?」 苏玉尘平时不排斥巧克力系列的甜点,情人节当天亲手做的乳酪塔也吃得津津有味,但没吃完的巧克力蛋糕始终放在冰箱,再也没碰过一口。 一听见巧克力蛋糕,朱咏珀面色尷尬,试探性问道:「皑皑跟你说过她被退婚的事情吗?」 「说过,但没有说得很详细。只说对方因为健康因素拒绝和她结婚,其馀的细节没有特别提起。」 朱咏珀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苏玉尘当初受了多大的打击,或许至今都还没能脱离方曦瑾的阴影。 「皑皑她曾经在那个男孩生日时,亲手做一个巧克力蛋糕要送他。」回想起那日的情景,朱咏珀便是一阵心痛,自责自己太过心急,都没有问过两个孩子的意愿,就急着定下婚约,「也正是男孩生日那天,皑皑被退婚了。」 顾令生愣了许久没有回过神。 那日他亲手给苏玉尘盛了蛋糕,即使会触景伤情,苏玉尘依旧嚐了蛋糕。 不是不喜欢,是即便勉强了自己,也还是无法下嚥。 他没能陪苏玉尘走过的路,充满了未知的事,就算再努力去填补,时间已经过去了,都是徒劳无功。 他没有资格说自己了解苏玉尘。 「令生,你别太在意这件事。你也不是故意要让皑皑伤心,那孩子有些念旧,要忘记过去发生的事情需要花很长的时间,你只要陪在她身边就好。」 「夫人,我明白。」苏玉尘这一路的成长都被顾令生看在眼里,她很努力改变自己的个性,有时候可能太急了,把自己逼得太紧,反而让旁人看得心疼。 不是每件事情都能帮上忙,正因如此,顾令生会感到自己的无力,他究竟是否能成为苏玉尘的依靠?他不希望小姑娘又扛起一切。 明明两人所思所想是相似的,但他们的心意却无法相通。人心隔肚皮,总是徬徨不安而退却,没能说出口的那些话都是徒劳,毕竟谁也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能读懂他人的心思。 原来真心会让人变得笨拙,变得小心翼翼。 情人节收了巧克力,自然是得回送礼物给小姑娘。 白色情人节当天,顾令生请了半天假,早早回了家准备。 不同于生日时苏玉尘把满屋子洒满彩带气球,顾令生则打算替苏玉尘煮一桌子菜,希望她能透过菜餚感受他的心意。 苏玉尘回到家时,发现客厅玄关的小灯是亮的,花瓶里原是插着半枯萎的洋甘菊,现在也已经换上了新花。 「顾令生,你在家吗?」担心是家里进贼了,苏玉尘站在门口不敢动,直到厨房里的顾令生应了一句,她才安心进屋。 关上门时,苏玉尘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蠢,哪家贼会好心替人留灯,还帮忙把玄关的花换成新的? 从厨房飘出的香气吸引了苏玉尘,她好奇地站在门框边,探头一看才发现顾令生已经煮了满桌子的菜,剩一个热汤还在煲。 「今天李阿姨请假吗?你怎么亲自下厨。」 「你看看月历,今天是什么日子?」 看了一眼墙上掛的月历,苏玉尘恍然大悟。 开学让她忙得焦头烂额,过着过着都忘记今天是哪天,看到数字才意识到原来是白色情人节。 难怪顾令生今早还传讯息提醒她,让她早些回来吃饭。 苏玉尘走到水槽旁,洗手时不断被香菇鸡汤的香气吸引,唾液不自觉地分泌,锅里肥嫩的鸡腿令人垂涎欲滴。 「如果饿了,可以先吃没关係。」 「我等你。」 苏玉尘从橱柜里拿出两个碗,盛好饭后放在两人的座位。 她乖巧地坐着等待,时不时晃着双脚,期待那一锅香菇鸡汤端上桌。 把隔热垫摆正,当鸡汤上桌时,她拿起汤勺抢先舀一碗,汤水还热腾腾冒着烟,她吹凉后饮尽一整碗。 不得不说,顾令生特别会煮汤,每回下厨,苏玉尘最期待的这类汤汤水水的料理,爽口又好下嚥,就算食慾不好也能喝上两、三碗。 「你吃慢点,小心别噎着了。」把锅里的鸡腿夹进苏玉尘的碗里,顾令生知道她从方才就嘴馋,这支鸡腿定要成为她今日的囊中之物,「吃完还有饭后甜点,饮料嘛……如果想喝酒,今天也能让你喝一瓶调酒。」 │30│世界迎来了春天,苏玉尘亦是 逛超市时看见不少瓶瓶罐罐,都是低浓度的调酒,包装繽纷可爱,酒精含量低,顾令生想着苏玉尘应该会喜欢,于是就买了一整打回家。 草莓、葡萄、百香果……各种口味应有尽有,他让苏玉尘挑了一罐,倒在晶莹剔透的玻璃杯中,看着冒泡的酒液,苏玉尘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很期待调酒的味道。 她嗜甜,连酒都得喝甜的。酒水入喉,气泡劈哩啪啦地在喉咙舞动,草莓的香气占满口腔,也许是太呛,她打了嗝,失态的行为让她迅速摀住嘴巴,满脸通红地看着顾令生。 她就像做坏事被逮得正着的小孩,看着顾令生的眼色,却只见对方笑出声来,揶揄她道:「不是让你喝慢点嘛,有气泡的东西很容易就胀气了。」 「因为太好喝了……」 顾令生见苏玉尘喝酒喝得如此尽兴,他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陪苏玉尘一块畅饮。 玻璃杯与高脚杯相碰,苏玉尘一边喝着酒,一边观察着顾令生喝酒的样子。 她没见过顾令生在商场上应酬的模样,但想着男人的酒量定是不差,毕竟他可曾陪苏昌啟喝一整晚的酒,那些酒的酒精浓度都高达三、四十度。 他喝红酒喝得优雅,那陪其他生意伙伴喝龙舌兰、威士忌时,又是哪副模样呢? 一瓶调酒喝完,苏玉尘悄悄地将手伸过去想再拿一瓶,岂料她的一举一动根本逃不过顾令生的眼睛。 「苏皑皑,不是说只能喝一瓶吗?」 「可是很好喝啊!我还想要再喝一瓶!」苏玉尘理直气壮,这一点酒才不会让人醉,何况她的身体也不会因为酒精而有过敏反应,顾令生不该限制她喝酒,反而该鼓励她训练一回酒量。 还真是得寸进尺。 顾令生觉得又气又好笑,他与苏玉尘僵持许久,最后还是败下阵来,让她挑了另一种口味。 「你先等等,酒晚点再喝,趁清醒时收下你的礼物。」想起一个月前苏玉尘送礼时的说词,顾令生故意补述:「是巧克力精灵要我转交给你的。」 羞耻的记忆再度浮现,苏玉尘低下头,喃喃自语地说着:「这个哏会跟我一辈子了嘛……」 低垂的视线没留意顾令生离席,直到脖子上被一股冰凉触碰,苏玉尘一激灵,才发现一条项鍊掛在自己的脖子上。 项鍊的吊坠是雪花图案,坠饰中间镶嵌着一颗绿松石,雪花的六片花瓣也分别嵌上一颗小鑽石。吊坠不大,小巧玲瓏且精緻,落在苏玉尘白皙的肌肤上,色彩鲜艳的绿松石就像是雪地里开出的一朵鲜花,夺人目光。 「这是,我的诞生石……」 出生在最寒冷的冬,苏玉尘的生命在呱呱坠地之时,就被人认定是风中残烛,摇摇欲坠。她来世间一遭,旅途充满诅咒,磕磕绊绊地前行,从未获得祝福。 绿松石不如其他宝石闪耀动人,但它色彩鲜艳不减魅力。 当大家都在抬头仰望星空时,顾令生却低下头,发现了在角落努力盛开的花朵。那朵花悄然生存于世界一隅,脆弱得像是谁踩一脚都会死,却又顽强得让人不敢置信。 「绿松石的顏色,很像天空与海洋,我第一眼看见它时,就篤定你会喜欢。」顾令生挑起项鍊上的雪花吊坠,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我花了大半年才拿到手,本想着去年作为你的生日,却迟到了。」 「不,它来得正是时候。」 此刻,繁花正盛。 世界迎来了春天,苏玉尘亦是。 来自巧克力精灵的祝福可不只如此。 顾令生从冰箱里拿出了一个蛋糕与一盒巧克力,放到苏玉尘面前。 那是苏玉尘最喜欢的水果鲜奶油蛋糕。 「之前不知道你没办法吃巧克力蛋糕,让你勉强了。」 顾令生知道,即使自己不特别再买一个蛋糕作为赔礼,苏玉尘也不会怪罪他。他执着于此,只是想让苏玉尘知道,不用刻意迎合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她可以大大方方地表达自己的喜恶。 「皑皑,我希望往后的每一天,你都能遵从你的心意而活。不需要为了谁而迁就,把自己放在第一顺位,你要先读懂自己的心,再去读懂别人。」 苏玉尘看着鲜奶油蛋糕,顿时间有些鼻酸。 顾令生永远会记住她的喜好,他会记录、观察,会把苏玉尘的一切都铭记在心。 他读懂了她的倔强、她的委屈以及她的期盼。 他反反覆覆翻阅着苏玉尘的人生,就短短二十一年,读一遍读不透,就再读一遍。感动人的从来不是多昂贵的的礼物,也不是多动听的情话,而是他的细心与体贴。 「买蛋糕的时候,有附赠蜡烛吗?」 顾令生点点头,他在蛋糕上插了一根蜡烛,点燃烛芯。 苏玉尘看着摇曳的烛火,不禁想着这漫长的一年,是否只有生日当天许下的三个愿望会实现呢? 显然不是,毕竟往年生日时许的愿望可从未实现过。 但此刻她却想像个内心充满期待的孩子,去相信宇宙会回应她荒唐的愿望。 她闭上眼睛祈祷着,祈祷这世界再温柔一点,也祈祷自己再坚强一点。 愿世界温柔对待顾令生,愿自己坚强去爱顾令生。 去回应他乘载爱的一颗心。 吹熄蜡烛,苏玉尘心想若是能实现这两个心愿,她就够满足了。 而第三个愿望,她只能留在心里。 她知道那是不可能,也不会实现的愿望。 上天不会听到她的祈祷—— 她希望自己活久一点,活得比顾令生还要长寿。 幻想着若顾令生馀生的幸福她都能参与,都能将他灿烂的笑容收进眼底…… 就只是想相伴到老,但这样的奢望太贪心了。 爱或许是一面镜子,鉅细靡遗地映照人心,贪婪会在此被看得一清二楚。被爱过后,便不堪回首孤独的过往,只会深陷泥沼之中无法自拔。 苏玉尘明白这个道理,但她不后悔。 她的所有决定都是正确且唯一的选择。 │31│我成为罪人了 迎来清明,家家户户为了扫墓祭祖忙得不可开交。 苏玉尘也回了苏家老宅帮忙,与顾令生约好连假结束后再回他们的家。 往年祭祖活动苏玉尘从未参加过,不是家中重男轻女,而是怕犯了忌讳,她身子弱,对鬼神之事敬重些较为妥当。今年虽然仍是小病不断,但父母奈不过她的撒泼打滚,还是答应让她一起操办祭祖之事。 老宅平时只有祖父母住,老人家一见到孩子回来,兴奋地上前迎接。 上一回见苏玉尘还是去年结婚时,祖母绕着她转了一圈,见她身上没有伤,气色也不错,才不再操心。 「奶奶,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太过度保护了。」 苏老夫人闻言,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姑娘常常昏倒、跌倒,撞得满身瘀青。」 「奶奶!」 苏昌啟和朱咏珀在一旁看着老人小孩的斗嘴,心里也感慨。 自女儿成家后,见面次数大幅下降,他们甚是想念。可理性却又阻止他们,要他们不许插手苏玉尘的生活。 孩子大了,学习着经营自己的婚姻,她总得要从中摸索、成长,若是过度干涉,只会揠苗助长。 「我的乖孙女,你的老公怎么没有陪你回来啊?」迟迟未见顾令生,苏老夫人好奇地问道。她曾听闻这孙女婿十分疼爱苏玉尘,什么事情都向着她,把她摆在第一位,怎么今日却没有一同回老宅呢? 「令生他还有其他事情。」提起此事,苏玉尘心情复杂。 她身为苏家女儿,回老家看看长辈、慎终追远是她的本分,但她也想陪顾令生去看看江芷言的墓,送上一束鲜花致意。 大抵是看出她的为难,顾令生主动替她做出决定,一早便将她送回苏家。 下车时三步一回首,苏玉尘想,如果顾令生喊住她,她肯定会停下脚步,转身走向顾令生。 但直到她的手搭上大门把手时,顾令生仍旧不发一语。 「皑皑,你在想令生吗?」到底是母女连心,朱咏珀猜出她七八分的心思,毫不避讳地说道:「每年清明,令生都会去母亲的坟上点香。」 「我知道。可是……」 可是,她不想让他一个人待着。 十多年来他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去买花果、一个人去祭拜,一个人想念着母亲…… 他好像已经习惯独自一人生活。 只是命运何其残忍,以为孤独一生者,却赐予他一位伴侣,以为寿命将尽者,却苟延残喘迎向明日。 心中怀揣希望,却也担心何时这份希望会被收回。 他们欣喜若狂,却也望而却步。 「你如果想去,就去找他吧。」苏昌啟罕见地开了口。 这是第一次,他给予女儿最直接明确的指示。 也许是不愿接受女儿身体缺陷的事实,苏昌啟不如朱咏珀,为苏玉尘尽心尽力。从小给女儿最好的物质生活,交流却不多,高中三年家长会从未出席过,对女儿的生活一无所知。 他不是合格的父亲,他也对女儿不够了解,但他看得出来,苏玉尘很喜欢顾令生。 即使两人最初的缘分是别有所图,但这段关係最终仍得被情感导回正轨,苏玉尘也好,顾令生也罢,总有人先跨出那一步,去引导另一个人正视自己的心。 而在情感觉察方面,苏昌啟对女儿有十足的信心。 「令生明天会去纳骨塔,今天祭祖结束后你早点休息,明天让老林送你过去。」 苏玉尘接受父亲的提议,顾虑的事情有了解决方法,心情也变得轻松不少。 跟着长辈一起祭祖,从祭品摆放到点香,最后是烧金纸,苏玉尘都是第一次体验。 清明的风太大,金炉里的烟不断被吹往苏玉尘所站的位置,她被燻得猛咳嗽,一叠金纸烧下来灰头土脸,还被堂哥笑说连点小事都做不好。 苏玉尘赌气地将手里的金纸扔进金炉,随后抢过堂哥手里的金纸,一併扔进里头。 烧金纸也能烧出竞赛感,与手足相处时总是特别幼稚。只是这一丢反而把焰火盖住,一团黑烟往上窜,吓得苏玉尘往后跳了一步。 长辈们坐在门口,看着孩子打打闹闹,很是欣慰。 「玉尘这孩子,变得活泼不少啊。 「我们苏家真的要感谢令生,如果不是他,皑皑可不会像现在这样,和家人们说说笑笑。」 苏老夫人摇着手上的扇子,回忆起苏玉尘刚出生的样子,连哭都不会,全身插满管子躺在保温箱里,让人心疼。 而现在小姑娘长得亭亭玉立,被爱滋养后也逐渐敞开心房,交了新朋友,和兄弟姊妹的互动变多了,也会与长辈说出自己的想法。 看来,这场博弈的最终结果是双赢。 皆大欢喜。 母亲的忌日是四月十日。 顾令生带着母亲生前最喜欢的水果与鲜花,来到坟前。 他记得江芷言生前最喜欢茉莉味的芳香剂。之所以不买鲜花,是因为花太容易凋零,她平时工作繁忙,待在医院的时间比待在家里长,鲜花看没几回就残败不堪,但芳香剂却能让她一推开门便是阵阵馀香扑鼻而来。 生前没能买过、收过一束鲜花,死后儿子却年年捧着一大束洁白的茉莉来祭奠她。 点香祭拜后,顾令生盘腿席地而坐,就像小时候那般,随意地和母亲坐着聊天。他总有很多抱怨,这些抱怨只能向母亲诉说,却再也不会得到回应。 「妈妈,今年的我还是想念着你,也依然讨厌着你。」这是十多年来都不曾改变的开场白,是最纯粹的真心话。他知道,在母亲面前自己永远可以是个孩子,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表露真心,就算那些想法腐败不堪也无妨。 他很爱江芷言,却也恨着她。 恨她毫无预警地拋下一切离开,恨她教会自己什么是爱与被爱,却先行离去。 恨她把自己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 「可是今年的我,好像有点不一样。」 顾令生满脑子都是昨日送苏玉尘回家时的画面,她向前走时不断回头,好似在期待什么,最后满脸失落地打开苏家大门。 「我成为罪人了。」 │32│令生,我们回家吧 或许只有面对母亲时,顾令生才敢正视自己的心。 他时刻记得,小时候妈妈对他说过,要和自己喜欢人结婚,要一辈子对她好,要爱她、尊重她。 而他在第一步就走错了路。 爱情是陌生的,或许学生时期曾有过短暂的爱意,但稍纵即逝,他还没摸清什么是爱情就结束了。真正的爱情,压根不像书上写得那般简单,太多复杂的情感揉合,没有人知道怎么定义爱情。 当苏玉尘用直率热烈的眼神看向他时,他的最深刻的感受是罪恶感。 那些糖衣砲弹以及生活中的处处宠爱,在外人看来不过是顾令生取悦苏家的手段,安抚好了苏家女儿,苏昌啟与朱咏珀自然愿意成为他的后盾。 他也是这么认为。 出发点本就不是单纯的爱,他有什么资格用爱去偽装这一切? 第一次面对未知的情感,顾令生有些慌乱,却又得对所有人佯装冷静自持。 他在母亲的坟墓前叨叨絮絮地诉说着自己的烦恼,话说尽,他长叹一口气,伸手摸了摸石碑上的刻字,指腹扫过母亲的名字,想起小时候的点点滴滴,现在只剩下无限苍凉。 「妈妈……」 滴答、滴答,细雨缓缓飘落,顾令生依然坐在原地,魂不守舍地看着墓碑。 雨越下越大,来扫墓的人撑着伞,走过顾令生身边时,总会向他行注视礼。 也不顾自己的外衣与发丝已经淋湿,他不想回家。 苏玉尘回了苏家,他们的家现在空荡荡的,会迎接他回家的,也只有门口的插满洋甘菊的花瓶。 那样太孤单了。 驀地间,一团黑影笼罩顾令生,他抬头一看,头顶一把黑伞替他遮挡落下的雨。 耳边传来小姑娘的呼唤—— 「令生,抱歉我来晚了。」 原本半小时的路程,整整堵了两小时。 当苏玉尘抵达纳骨塔时,陌生的环境让她不知从何找起,询问工作人员才知道纳骨塔后方有一座墓园。 年轻时,江芷言与顾冲一起买了夫妻塔位,只是江芷言离世时,顾冲似乎忘记了这回事。 江芷言的葬礼办得很简单,江母选择让女儿土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整理女儿的坟,顺便说说最近江家以及顾令生发生的事情。老人家一直坚持着,直到五年前在浴室摔了一跤,没办法再替女儿扫墓,才託顾令生每年清明都得来看看母亲。 顾令生没有告诉外祖母,其实他每年都会来母亲的坟前。 有时是失意丧志,有时是受了委屈,他来找江芷言,都是因为他想向母亲撒娇,他需要一个情绪出口,去卸下平时的偽装。 顾令生回过头,见苏玉尘蹲在自己身后,正温柔地看着自己。 一时情不自禁,他伸出双臂将人紧紧搂入怀中。 明明小姑娘体温低,肌肤冰冰凉凉,为什么他的心却觉得格外温暖呢? 顾令生的力气太大,苏玉尘定是无法挣脱,她一手拿着伞,艰难地抽出另一隻手,回拥对方。手掌轻拍他的背,就像小时候妈妈哄着孩子睡觉那般,让人格外安心,浮躁的心也因此平静下来。 将下巴靠着苏玉尘的肩,高挺的鼻子蹭着对方的脖颈,汲取她的气息。 第一次见顾令生撒娇,苏玉尘有些意外,她轻抚着男人的后脑杓,任由他抱着自己。 苏玉尘知道他一直都很辛苦。要维持稳重很辛苦,要压抑自己的情感与情绪很辛苦,要照顾一个任性又病弱的妻子最为辛苦。 顾令生始终认为,没有人会倾听他的想法,所以将死去的母亲作为倾听者。 苏玉尘对此心烦意乱。 顾令生怎能忘记还有个人总站在他眼前,热切地期望他能尝试依赖自己了? 「你和我说过,希望我可以依赖你,而我也是这么想的。」不是怀着同情说出这番话,苏玉尘感觉自己内心的情感骚动不已,就向波涛汹涌的巨浪,即将席捲吞噬一切,那是层层累积的爱意。「如果累了,我可以抱抱你,我能听你说那些烦心事,所以能不能别把我排除在外?」 苏玉尘从未如此渴望走入一个人的世界。 从彼此人生的旁观者,成为参与者,只有一条界线。那条界线很明确,顾令生跨过了,苏玉尘却还站在线外,遥遥望着顾令生的一切经歷。 为什么跨不过呢? 「我没有那么脆弱,可以成为你的后盾,既已成为夫妻,就不该是年长者对年幼者单方面的付出,不是应该两相扶持一起走下去吗?」心里闷闷的,苏玉尘说出这些话时,有些哽咽。 「皑皑……」 正如顾令生疼惜她的心,苏玉尘也想要给予相同的回报,只是她从来没有机会这么做。 爱与徬徨僵持不下,苏玉尘对这段关係的认知始终混乱,顾令生的若即若离使她患得患失。 她不想再被当成任性妄为的小孩子。 「我想和阿姨说说话。」 顾令生闻言,终于松开臂膀。 替苏玉尘点燃一柱香,顾令生接过伞,站在她的身后替她挡雨。 手持线香,苏玉尘闭上眼,虔诚地祈祷。 令生的妈妈,我是苏玉尘,是令生的妻子。 不知道您会不会也觉得令生是个很倔的人?喜欢把所有事情扛在肩上,为他人牺牲奉献,把自己摆在第二位。好像比起爱自己,他更爱别人。 不顾及自己感受,想着讨好谁的他,让人看得着实心疼。 我不喜欢这样的他。 他这么好,不应该只是一味付出去爱别人,他也值得享有满满的爱。所以我想,往后馀生,我要用我的爱让他知道,他也被人所爱。 令生的妈妈,望您能守护这个孩子。 让他尽情说自己想说的话,表达自己的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让他不受俗世眼光的束缚。 让他成为真正的顾令生。 将线香插入香炉中,苏玉尘双手合十一拜。 希望她的祝福能得偿所愿。 「令生,我们回家吧。」转身牵起顾令生的手,苏玉尘抬眼与他相视,眼里满是温柔。 她再度啟唇:「回我们的家。」 │33│被唤醒的慾望是星星之火 从汽车后座的置物袋里翻出一条乾毛巾,苏玉尘递给浑身湿透的顾令生。 雨势不大,但顾令生的外套、头发以及西装裤仍被淋得半湿,汽车里有空调,就怕冷风吹着就把人吹感冒了。 不过顾令生没有接过毛巾,他让苏玉尘先擦乾自己身上的水珠。 方才相拥时,苏玉尘的裙子也有几处沾上水,还好面料轻薄,一下就乾了,但肩颈还有细小的水珠,那是从顾令生的发梢落下的雨水。 将肌肤上的雨水擦拭乾净后,苏玉尘朝顾令生招招手,让对方靠过来些。 毛巾覆在男人的脑袋上,苏玉尘温柔地替他擦着湿发,直到发梢不再滴水。她偷偷抬眼看向顾令生,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从方才便感受到一股热烈的视线盯着自己,果然是来自顾令生。 四目相望的瞬间,爱意就像涨潮时遇到满月,在引力的牵引下氾滥成灾。 爱情总是使人衝动,苏玉尘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她一扯毛巾,迫使对方更靠近自己,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没有给予顾令生反应的时间,她吻了上去。 唇上的温度让顾令生错愕,他愣了许久没反应过来,当他意识到苏玉尘做了什么时,对方的唇却已离去,羞红着脸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他分不清苏玉尘的反应是因为害羞还是自觉做错事,可即使没有告白,赤裸地心意展现在他的面前,他该如何回应才好? 抬头时看见男人欲言又止,苏玉尘明白了顾令生还没有做好准备回应自己的感情,她没有问,也没有解释,只是抓住顾令生的衣领,再一次吻上去。 比上个吻更加猛烈,更加炙热,抓着领子手越收越紧,似是压抑至极。 即使不愿承认,顾令生也对苏玉尘动了情,再理智都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他轻轻托着小姑娘的后脑杓,回吻她。 吻毕,顾令生先退开了,可苏玉尘揪在衣领上的手却不愿意放开。 「皑皑,我们先回家,好吗?」 苏玉尘轻声应了句好。 路上塞车,十多分鐘的车程硬是花了半小时才回到家。一路上,苏玉尘难耐地搓弄着手指,沉默的空间太压抑,为了缓和气氛播放的爵士音乐也听不进耳,苏玉尘的心就像是一团打了结的毛线球,混乱不堪又不知从何解起。 解开家门前的密码锁,进到屋内,苏玉尘拉了拉顾令生的手,把手指插入对方的指间。 十指交握的瞬间,顾令生知道自己沦陷了。一忍再忍,面对三次撩拨,他不可能无所作为。 他向前,苏玉尘后退,直到苏玉尘背靠门板无处可逃,顾令生才弯下腰,挑起小姑娘的下巴,吻上她的红唇。 交扣的手被压在门板上,盈盈纤腰只需一支臂膀就能搂入怀中,不如方才的吻,苏玉尘毫无还手之力。 第一次她掌握主导权,第二次有来有回,而现在,她根本招架不住。 脑子被吻得七荤八素,双舌纠缠着,顾令生汲取着她的津液,慾望就像无底洞般,没有填满的一刻。 唇瓣分离时,苏玉尘软了腿,幸好顾令生眼明手快,抓住她的手臂支撑她,才没摔倒在地。 驀地,一隻手臂绕过她的大腿后方,直接将她抱起。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吓了一跳,连忙环抱顾令生的脖子,避免自己摔下去。 她被带往卧室,顾令生将她放在柔软的床铺上,揉了一把她的脑袋瓜,让她先冷静下来。 「我很冷静。」苏玉尘辩解道。不过是接吻,怎么就得被贴上一个不冷静的标籤? 但或许,这句冷静不是说给她听的。 顾令生比谁都清楚,苏玉尘三番两次的撩拨,逼得他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心与慾望。 真正该冷静的人是他才对。 抓住了顾令生的衣袖,苏玉尘向枕头堆里倒,男人顺着他的动作俯身,双手撑在她的身旁。 稍微拉开的距离曖昧又克制,是濒临爆发的临界点。 手指抚过男人的侧颈,向下解开衬衫的两颗扣子,探入其中摩娑着分明的锁骨。 小姑娘的挑逗使得顾令生微微发颤,他应当拉开苏玉尘的手,但此刻他却动弹不得。 被唤醒的慾望是星星之火,即将点燃一片安寧的森林。 勾着顾令生的脖子索吻,这一次顾令生主动地吻上她。 不安分的小手在他的身上游移,苏玉尘没与谁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调情也显得生疏,不知道哪儿能挠、哪儿能捏,手掌来回隔着衣料搓着顾令生的腹肌,彷彿在使用搓衣板似。 再下探是禁区,当苏玉尘碰触时,顾令生就像被踩到尾巴的兽类,惊慌失措,下意识推了苏玉尘的肩膀,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手中的触感还十分清晰,苏玉尘不会弄错。可她想顾令生说出真心的回覆,正视他萌芽的慾望。 明明他也对她有所渴求。 然而,顾令生给予的答覆是无声。 对苏玉尘的愧疚是一辈子的,即使给予她多少宠爱,都不可能抹灭。他怎能将所有一切都用爱的美名包装呢? 他觉得自己无比可耻,他不该如此失控,更不该将苏玉尘的喜欢作为疗癒自身的慰藉。 逕自离了床铺,走向浴室。 苏玉尘看着顾令生的背影,心里满是委屈。 她的试探已经得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可她却摸不透顾令生逃避的动机。 难道是她太急了吗? 浴室传来阵阵水声,苏玉尘觉得自己也被冲了凉水,灭了兴致。 顾令生洗了半小时的冷水澡,出浴室时浑身冰凉。 苏玉尘已经睡下了,她怀里还抱着胖胖猪玩偶,眼角泛着红,呼吸还时不时夹杂的吸鼻声。 刚刚应该哭过吧。 顾令生伸出手,想揉揉她发红的眼角,但在手指即将碰触小姑娘时,他却停下了动作。 「令生……」梦囈是唤着男人的名字,嘴角微微弯起,好像在梦里特别幸福。 顾令生收回了手。 他手凉,不该碰她。 │34│现在酒醒了吗 进入大学后,苏玉尘发现学习环境与高中有极大的差异。她不只需要取得好成绩,还需要应付系上举办的活动,以及参加学长姐邀请的聚餐。 用了许多方式拒绝聚餐邀约,可学长姐下了最后通牒,说她再不参与,就是对这前辈们的不尊重。 苏玉尘闻言,内心翻了一个大白眼。都什么时代了,还要玩学长姐制的游戏吗? 程玦和庄明茵也劝她别参加,毕竟系上将她喜欢方曦瑾的谣言传得人尽皆知,若参加了聚会,肯定会被逮着消遣许久难以脱身。 苏玉尘犹豫许久,可她还是答应了前辈的邀约。 之前体育竞赛时,前辈们就对整个班级施压过,大一新生没人敢反抗,大伙儿都被当软柿子欺负。 苏玉尘想,要是自己真又拒绝前辈,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公报私仇,将对苏玉尘的不满强加在整个班级上。 班上大部分的同学对她很友善,也体恤她的身体状况。筹备活动时,会分配不用出劳力的工作给她,劳动服务课去净滩时,也会留意她有没有被晒得中暑。 她对同学们总是很感谢,所以不希望因为自己而拖累整个班。 传了讯息向顾令生报备后,苏玉尘收拾书包,跟着前辈们一起来到烤肉店。 庄明茵与程玦也一起参加了聚餐,美其名曰有人请客当然要蹭,实际上是怕苏玉尘被人针对。三个人进到餐厅时,本想着要和班上同学一起坐,谁知道苏玉尘被学长抓住了手,直接拉到学长姊桌。 「玉尘!你不跟我们一起坐吗?」程玦一回头,发现苏玉尘被学长拽着,立刻大喊,「刚刚明明说好的。」 「学妹,她刚刚说想跟阿瑾坐一桌。」 此言一出,学长姊桌的前辈们哄堂大笑,看着苏玉尘窘迫的样子,觉得特别有趣。 收敛错愕的神情,苏玉尘不做反驳,她拉开面前的椅子,大方地坐在方曦瑾的对面。 不与餐桌上的前辈做任何交流,餐点上桌后便把注意力放在吃饭上,整场聚会她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前辈把酒杯放到她面前,她才瞥了对方一眼。 是方才抓住他的男人,药学系的学生都称他为熊猫,只因他右眼上的胎记就像是熊猫的花色。 熊猫休学两年,今年大四。去年復学时和同届的同学玩不到一块,于是转头找大一新生交朋友,正巧和方曦瑾谈得来,沆瀣一气,从分组报告到举办活动,时常成为搭档。 「学妹,不喝一杯有些说不过去吧?」在杯子里倒满烧酒,熊猫阴阳怪气地说道:「现在的小孩都很娇气,让喝一杯酒就说学长姊劝酒,学妹你应该不是这种人吧?」 苏玉尘浅浅一笑,默不作声。 果然是方曦瑾的朋友,这演技去拍部电影,横竖都得在电影大赏上拿下最佳男主角。 上辈子是黑色垃圾袋转世吗?怎么能这么会装呢? 「来,我们敬小学妹一杯酒。」 在熊猫的煽动下,整桌的前辈都举起酒杯,苏玉尘迫于无奈,也敬了前辈们一杯酒。 只是喝了一口酒水,苏玉尘不禁皱起眉头。 拿起酒瓶一看,是十几度的烧酒。 难怪入喉完全没有调酒的甜味,只有浓厚的酒精味充满口腔,呛得她难受。 熊猫可没打算善罢甘休,见苏玉尘只喝一口酒,不禁訕笑道:「学妹,我们都喝到空杯了,你怎么才喝一口啊?也未免太看不起我们了。」 十来双眼睛盯着她瞧,苏玉尘对这些充满恶意的视线感到不安,她硬着头皮拿起酒杯,将烧酒一饮而尽。 酒水入喉,就像是一道火焰将她的喉咙从头到尾灼烧一遍,这焰火甚至烧进了她的胃,腹部一下子便热了起来。没喝过这么烈的酒,她的胃格外难受,可没有人顾及她惨白的脸色,一转眼,酒杯又被添满酒水。 「学长,我的身体并不适合摄取这么多酒精。」苏玉尘推开酒杯,双眉微蹙,拒绝再继续喝酒,「你的好意我就心领了。」 熊猫闻言,视线扫过苏玉尘全身,「我看你也没有酒精过敏啊,怎么就不能喝了?」 「学长,玉尘她平时有吃很多药,有些药物吃了需要禁酒,你应该清楚吧?」邻桌的程玦看不下去,出声制止熊猫劝酒,「学长姊找我们一起来吃饭,应该是想要培养感情吧?既然如此喝酒、喝饮料有什么区别,若玉尘真的因为喝酒喝出事来,整个遇兴药学系的名声,怕是真要扫地了。」 药酒不并用是常识,有些药物服用后,与摄入酒精甚至得间隔至少十二小时。若药学系的学生真因为酒精与药物交互作用而產生生命危险,那定会将遇兴推上风尖浪口。 程玦故意抓住这一点,威胁熊猫。 别把整个系都拖下水了。 「这么严重啊?不过这酒都倒了,总不能浪费吧?」熊猫用手肘顶了顶身旁的方曦瑾,随后看向苏玉尘,给她一个解决方法,「不然你向阿瑾撒撒娇,让他帮你喝?」 放在桌面的手机不断震动着,苏玉尘瞥了一眼讯息通知,将手机翻了面,让萤幕朝下。 班级群组的讯息通知炸了。 【茵茵】:熊猫学长是疯了吗?为什么要一直为难玉尘啊! 【吃蛋不吃蛋黄】:看他的表情,那杯酒玉尘如果不喝,他绝对不会放人走…… 【草莓椰奶】:有谁有玉尘家人的电话吗?先通知他们来把人带走!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一场公开霸凌,即使用「玩」的名义包装,本质是恶劣的,目的就是拿苏玉尘消遣。 所有人都以为她柔弱可欺、不敢反抗,可苏玉尘自从看破方曦瑾的真面目,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方曦瑾之所以有机会伤害她的心,不过是因为那时的她喜欢方曦瑾。 而现在,她不会再因为方曦瑾的一言一行受伤了。 「撒娇和喝酒择一吗?」苏玉尘不禁笑出声来,她端起酒杯看了一眼方曦瑾,点头示意,犹如敬他一杯,「那还是选后者吧,我的胃应该还能承受,要让我对着学长撒娇,我怕一不小心就吐出来了。」 语毕,酒水一饮而尽。 仰头饮酒时,苏玉尘与方曦瑾对上视线,她读出对方眼中的不解与惊讶。 因为自己的心、情绪以及行为,不再受到爱情的牵引,她可以把方曦瑾当作空气,毫不犹豫忽视他的存在。 时光如滔滔江水,翻涌入海不回流。 过去式的喜欢,再提起最多只是缅怀,不该对现在的她有任何影响。 喝酒时有多瀟洒,酒劲上来时就有多狼狈。 苏玉尘感觉自己的头似乎要裂了,她就不该逞强,应该在喝下第一口酒时就装昏过去。 没察觉苏玉尘与方曦瑾之间得的微妙气氛,熊猫见苏玉尘不适,就像是发现猎物一般,用手肘戳了戳方曦瑾,起鬨方曦瑾送苏玉尘回家。 「你不是知道小学妹住哪吗?一个女孩子回家可不安全,你就送她回去吧。」 方曦瑾不禁被好友的厚脸皮气得笑出来。 他是真看不出来苏玉尘现在有多厌恶方曦瑾,或者只是纯粹想作恶? 「这件事就不劳方家公子费心了。」 陌生的男声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他们看向苏玉尘的身后的男子,见他脱下西装外套,披在苏玉尘的肩膀上。 苏玉尘没有回头,她只是轻轻唤了一声:「令生。」 「我在。」 在收到庄明茵的讯息时,顾令生才刚结束一场会议,他顾不得手边的文件,连资料夹都来不及闔上,拋下一切来到了苏玉尘所在的烤肉店。 他从没听过苏玉尘倾诉自己在学校遇到此等糟心事,明明瘦了欺侮,却选择独自一人默默消化。思及此,他满腔怒火烧得旺盛,可一看见苏玉尘因头疼难受,他也捨不得对小姑娘生气,只剩心疼。 「你是谁?」 面对质问,顾令生脸上依旧掛着和善的笑容,语气却冷得令人胆寒,「顾令生,是玉尘的合法伴侣。」 无预警地投放了一颗震撼弹,眾人面面相覷,他们开始讨论关于方曦瑾与苏玉尘的流言究竟是真是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谣言传出。 苏玉尘做过澄清,她说自己确实曾经喜欢方曦瑾,却没有任何人相信她的喜欢是过去式,她直率坦白,但装睡的人叫不醒,既然澄清谣言无效,那便不予理会,省得浪费时间。 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她清楚,这世上还是恶人与愚人多些。 「既然已经有了老公,还转头勾搭阿瑾,看来我们小看学妹了。」 顾令生被熊猫愚蠢地造谣方法给逗笑了。用这么拙劣的手法折磨苏玉尘,就是吃准了她单纯又不擅长处理人际关係。 真是欺人太甚。 拿起桌上装了酒水的酒杯,顾令生毫不犹豫地朝熊猫泼去,他特意泼得偏些,连带一旁的方曦瑾也湿了半边肩膀。 「现在酒醒了吗?谁给你的勇气一张嘴就造谣我的妻子?」 │35│他们总归是同类 被泼了一脸烧酒,熊猫愣了半晌没反应过来,正当他即将要对着顾令生发火时,顾令生早已抱着苏玉尘离开餐厅,多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将苏玉尘轻放于座位上,拉过安全带系上。 顾令生站在车外,他拨了通电话给钟叙理,交接明日上班该做的事情。 车窗突然被人摇下,顾令生停顿的一会,看着苏玉尘把头伸出窗外,用力地吸了几口气,才明瞭对方觉得车里太闷了,想透透气。 掛断通话,顾令生上了车,他拍了拍苏玉尘的肩膀,告诉她现在要回家了。 「终于……要回家了吗?」苏玉尘闻言,乖巧地坐好并把车窗摇上,她沉默了约一秒鐘,大抵是酒醉开起了她话癆的开端,她开始说出自己对前辈们的不满。 宿营被黄俐紜泼水,不知从何处来的谣言,方曦瑾的纠缠以及熊猫起鬨消遣她……桩桩件件都不是小事,但在苏玉尘心里,主动说出自己被人欺负或受了委屈,就像在卖惨似的。 从小到大,她待过多少次急诊室与手术室,身体上的痛苦都撑过来了,怎么被人捉弄一下就受不住了? 苏玉尘害怕有人会这么评价她,觉得自己是故意装柔弱。 毕竟她的病痛与外貌都容易博取他人同情。 「苏皑皑,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第一次听见苏玉尘道出自己在学校受的委屈,顾令生才明白,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他捧在手心宠的小姑娘,却在他没能看见的地方被人欺负。 他对欺凌苏玉尘的人愤怒不已,也想对苏玉尘发一场火。 为什么不愿意说?为什么自己承担一切?难道是因为觉得顾令生不是能依靠的人,才选择独自面对? 情绪不断胀大,而在某一瞬间,顾令生想起了苏玉尘对他说过的话—— 「能不能别把我排除在外?」 他们总归是同类。 伴侣总是想扛下一切,于是一次次看着对方受苦,却无能为力。 直到现在,他才醒悟过来,明白了苏玉尘的心情。 在酒精的作用下,苏玉尘的脑袋昏昏晕晕的,她不再说话,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会,便这么睡过去了。 回到家后,顾令生守在床边陪着苏玉尘。她睡得不安稳,醒来便吐,吐完便跌跌撞撞去浴室漱口,再接过顾令生递来的水润润喉。 她闹腾一晚上,顾令生便照顾她一晚上,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探了探苏玉尘的额头,确认对方没有发热,顾令生才真放心下来。 黎明悄悄来临,旭日东昇,曙光映照在大地上,又唤醒了新的一日。 晨曦透过薄纱窗帘照亮了黑暗的房间,床上的苏玉尘似乎因微光而感到不适,拉了拉厚重的棉被,以被子盖住头,瑟缩成一团。 顾令生见状,他拉上内层的不透光窗帘,阻隔阳光照入屋内。 按下书案的檯灯开关,顾令生看着苏玉尘这学期的课表,早上的课是十点开始。苏玉尘才方睡下,若要赶十点的课,一整夜睡眠时间只有三小时,对心脏的负担太大了。 他知道苏玉尘重视课业,可没有什么事情会比她的健康重要。 将苏玉尘的手机闹铃关掉,再重设一回。 顾令生确定自己早上的行程后,决定先进公司处理完昨日落下的工作,中午再回来接苏玉尘去上课。 早上九点,当钟叙理进到办公室时,发现顾令生已经处理完一批文件。询问后才知道,顾总早上八点就准时抵达办公室。 「你彻夜未眠只喝了一杯冰美式,就把那叠跟小山一样高的文件都看完了?」钟叙理不禁感叹道:「我真怕有一天你会猝死。」 顾令生瞥了他一眼,有时候就想他的秘书要是别长嘴就好了。 「中午我不在公司,一点半后才会回来。」将注意力放回文件上,顾令生交代钟叙理,「下午的行程有更动,你再和陆董的秘书确认洽谈合约的时间改期到哪日。」 忙碌了一上午,邻近中午时,顾令生接到了来自李阿姨的来电。 「顾总,玉尘小姐她头疼,什么也吃不下。」李阿姨的语气听上去十分着急,「可一早上没吃东西,中午要是再不吃,恐怕胃受不了。我说要煮些粥,她也不愿意,应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你给煮点鸡肉粥,分量不用太多。」想起苏玉尘曾在他醉酒时,煮了一锅醒酒汤给,顾令生又补了一句,「再煮一些番茄鸡蛋汤。」 当顾令生回到家时,苏玉尘在李阿姨的拜託下喝了两口粥,头疼得快要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拨着药片的手颤颤巍巍,感觉人还没完全酒醒。 见顾令生回来,李阿姨收拾后便识相离去。 止痛药的药效发挥不快,苏玉尘无力地趴在餐桌上,抬眸看了一眼朝自己走来的顾令生。 顾令生拉开苏玉尘身旁的空椅子,落坐于此。 「还要再吃点东西吗?」 苏玉尘缓缓坐起身,她看了一眼桌上的番茄蛋花汤,问道:「这是你让李阿姨做的吗?」 顾令生轻嗯一声。 「你还记得吗?我也给你煮过。」 「我记得,就是因为想起你曾经煮过,才让李阿姨也给你煮一锅醒酒。」顾令生握住苏玉尘的手,他知道现在小姑娘身体难受,难免有些情绪,于是放柔了语气哄着她,「皑皑,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不会忘记。」 苏玉尘没有应声,只是点头。 「你多少吃一点吧。」 顾令生拿起瓷碗,舀了半碗汤,里头满是番茄与鸡蛋。 苏玉尘接过这碗汤,一口一口慢慢送入口中,她吃得慢,就怕胃受刺激又把食物吐了出来。 「我让明茵连下午的课也请假好吗?」 早上是顾令生评估她的状态后,擅自替她请假,而现在苏玉尘已经醒过来,他把决定权交回苏玉尘手上,让她决定自己要不要回学校上课。 苏玉尘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就算现在回学校,她也没有办法吸收课堂上的知识,还不如多休息一天,别耽误明天的课程。 「请假好了,我想再睡一会。」 用餐后便回了卧室休憩,止痛药逐渐起了作用,原本剧烈疼痛的太阳穴也逐渐得到缓解。 苏玉尘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她伸出手,想拉顾令生的手,坐在床边看书的顾令生见状,马上回握住苏玉尘的手,并询问她怎么了。 「我睡不着。」苏玉尘掀开被子,另一隻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被窝不暖,我冷,你陪我一起睡。」 │36│真是小没良心 人在生病时总会下意识撒娇,顾令生也允了她的任性。 放下手里的书,顾令生鑽进被窝中。夫妻俩面对面,大眼瞪小眼,也许是觉得有些滑稽,两人不禁笑出声来。 「不是说要睡觉吗?」顾令生掖了掖棉被,将苏玉尘盖得严严实实,「还是说我得说个童话故事哄你睡觉?」 「不要,童话故事都是骗人的。」苏玉尘笑了笑,她的笑里有着悲伤与无奈。听了无数回迎来幸福结局的故事,她也会想自己最后会是哪种结局。 她抬手抚过顾令生的脸,额心、眉眼、鼻子以及他的唇,手掌贴在他的颊边,迟迟不肯收回手。 顾令生的手覆上了她的手,就像是握住了珍贵之物,无比眷恋这双抚慰他的手。 「你还在对我生气吗?」 「什么?」 「关于学校发生的那些事,我没有和你说,是因为我不在意。」昨晚的记忆还有些许残留在脑海中,苏玉尘知道顾令生不满这一切,却忍住了脾气,没有对她发怒,也没有质问她。 她决定主动向顾令生坦白自己的想法,「我确实曾经喜欢过方曦瑾,那是十八岁时的我所拥有的感情。当那些谣言在系上流传时,即使我解释这是一段过去式的关係,也是徒劳无功,所以我选择不解释,不想再白费口舌。」 「其他事情呢?」 「我……我没有那么娇气,受了一点委屈就要昭告天下。」 顾令生闻言,原本平息的怒火又再度被点燃。 「皑皑,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娇气。 「我身为你的丈夫,把你娶回家是想疼你、照顾你,你一点小病我便放不下心,照顾你到痊癒为止。可那些人呢?他们肆意欺负我细心照料的妻子,拿你取乐,我能不生气吗?」 「我……」苏玉尘第一次见顾令生动怒,她慌乱地低下头,支支吾吾许久,不知该回应什么才能让顾令生消气。 最后她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你别跟我道歉,这不是你的错。」一把将苏玉尘搂进怀里,顾令生轻拍她的背,安抚她,「抱歉,我不该兇你。只是……我希望你可以多信任我一些,这些事说出口并不可耻,也不会有人再一次怪罪你。」 苏玉尘把脸埋在顾令生厚实的胸膛,渴求着男人可以给她多一点温暖。 一个人死撑着怎可能不累,可比起累,她更害怕自己被顾令生厌弃。 「我的病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如果我连人际关係上的问题都丢给你,你一定会觉得我很烦……」也许是太过压抑,苏玉尘的情绪在此刻爆发,她哽咽道:「我成长的速度太慢了,面对这些事情,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被针对、被造谣、被纠缠、被捉弄……这些本就不该是健康的校园生活中出现的事。 高中时,即使无法融入同儕间,苏玉尘也未曾受过如此直白的恶意。 她拼命想证明自己能解决一切,回过头才发现自己就像落入流沙之中,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身陷其中,最后被吞没。 这段时间累积的压力透过泪水释放,苏玉尘哭了很久,眼泪鼻涕全蹭在顾令生的衬衫上,双眼与鼻子哭得红通通,看上去好不可怜。 冷静过后,苏玉尘看着自己在顾令生身上完成的「杰作」,又想到自己方才抱着对方哭得泣不成声,后知后觉的羞耻感让她一瞬间成了一颗熟透的番茄,抢过棉被摀住自己的脸,不让顾令生有机会看见她窘迫的表情。 「你、你该回去上班了。」想尽办法要让自己离开顾令生的视线范围,苏玉尘将一隻手伸出棉被,推了推顾令生,催促他赶紧回公司。 一回到家哄妻子吃饭和睡觉,自己连午餐都还没吃,压根没休息,就得被赶回公司继续上班,工蜂都没他勤劳。 真是小没良心。 从衣柜里拿出一件乾净的衬衫,顾令生换好衣服后,走至床边,拉开了蒙住苏玉尘脸部的棉被,他揉了一把小姑娘柔软的发丝,「我要去上班了,你好好休息。」 其实苏玉尘已经昏昏欲睡,被顾令生揉了一把脑袋瓜,倒是清醒不少。 几分鐘前还赶着对方去上班,现在倒捨不得了。 听见房门轻轻闔上,苏玉尘闭上双眼,开始梳理自己的情感,以及接下来该怎么做。 一切的问题都始于谣言,而谣言的源头根本无从找起。 只能从最有影响力的人下手。 请假一天,落下了两门课的进度。 「你今天先把我的讲义带回去吧,整理好笔记再还我。」下课鐘响,同学们收时着书包,程玦把昨日的笔记放进苏玉尘的书包里。 看着程玦的讲义,上头抄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苏玉尘想着自己明明已经不醉了,为什么头似乎又痛了起来? 收拾好书包,苏玉尘和好友们一同离开了教室。 没承想来了不速之客,一群学长姊站在教室外头,在苏玉尘走出教室的瞬间,站在最前头的熊猫轻浮地朝她吹了口哨,訕笑着问道:「学妹,身体有没有好些啊?」 那天参与聚餐的同学们都知道苏玉尘是如何被前辈刁难,他们面面相覷,想着是不是该将此事通报告知教授。 熊猫的叫唤让苏玉尘不禁笑出声。 她正巧要找的人,如今却主动找上门了。 朝前辈们走去,苏玉尘无视熊猫,逕自站到方曦瑾面前,「学长,我们单独谈谈吧。」 方曦瑾没有说话,反倒是一旁的黄俐紜急着当发言人,质问苏玉尘想做什么,「有什么事要单独聊?大家不能说吗?」 「单独聊是替学长保留点面子,别给脸不要脸。」苏玉尘瞥了一眼黄俐紜,轻轻挑眉,笑着问她:「我很好奇,学长是哑了吗?怎么事事都要你们这些外人来替他出声?」 原本以为苏玉尘只是性格冷了些,却未料到她说话竟能如此刻薄,眾人愣了半晌,反应过来时她早已抓着方曦瑾的手走向靠近楼梯的外推阳台。 │37│一拳不足以洩恨 「有什么事不能公开说?」 「你心知肚明。」苏玉尘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没有人,直白切入主题,「我跟你的这些谣言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你跟你的那群狐朋狗党又说了什么?」 「你怀疑这些话是我传出来的?」方曦瑾两手一摊,把自己撇得乾乾净净,「我也是受害者。」 「受害者?」丝毫不心虚地说出荒谬了理由,苏玉尘因这番话怒极反笑。想起自己因为过往的一丝美好回忆而不断受折磨,就觉得自己是个笑话,方曦瑾根本不在乎这些,这只不过是他炫耀的资本。「如果你是受害者,你就不会一直纠缠我了。」 方曦瑾沉默不语,他看向苏玉尘的眼神里满是戏謔。 即使知道造谣者,苏玉尘能怎么办?她有办法堵住悠悠眾口吗? 不,不可能的。 爱看热闹的人太多了,只要緋闻存在的一天,就会有不求证的人肆意宣传,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 「是黄俐紜传出去的,对吧?」 方曦瑾闻言,脸上的笑意消了下去。 从些微的表情差异明白了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苏玉尘不屑地笑了,「你就是不想弄脏手,才反覆利用她,也就她傻,被你一次又一次当武器使。」 学姊的告诫她谨记在心。 为什么喜欢过方曦瑾的女孩子都不会有好下场?因为黄俐紜会在他玩腻时,想尽办法折磨那些人。 苏玉尘的身分特别,她曾是方曦瑾的婚约对象,且方曦瑾并不掩饰自己对她起了兴趣,这让黄俐紜更是嫉妒,于是便以造谣做为开端,再让熊猫不断向苏玉尘施压。 因为她清楚,苏玉尘的身体很容易受到压力影响,只要一点小症状没留心,就有可能会酿成大病。 一开始是试探,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定黄俐紜就是幕后黑手。大抵是方曦瑾觉得她傻,才会在她猜测黄俐紜是谣言开端时,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方曦瑾,你还是一样恶劣,我直白的告诉你,我看不上现在的你。 「我是身子不好,不是脑子不好,我不会爱上一个反覆捉弄我的人,也不会去爱一个任由他人欺负我的人。」 她的爱只会对值得的人付出。 那个人必须善良、温柔,要包容她的弱小,拥抱她的病痛。 苏玉尘想,她是幸运的。 她曾爱上热烈的太阳,可烈日却灼伤了她,而如今再一次遇见所爱,这回是一轮明月,在深夜中泛着淡淡的月晕,为迷途之人指引方向。 以前摸不透自己的心,现在才明白,她在被爱中成长,一点一点成为了心目中的自己。 「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顾令生是真的会爱你吧?」苏玉尘的话使方曦瑾莫名不悦,从过往至今,苏玉尘从未照着他希望的剧情表现。他也曾想过,若当初苏玉尘再向他示弱,哭着求他别退婚,或许他会大发慈悲再给苏玉尘一次机会,便能轻易地控制她。 他想要享受上位者的特权,一段关係只能由他主导,苏玉尘本性柔弱,怎会反抗他呢? 谁也没料到,小姑娘倔强得很,让他彻底失去了曾经只爱着他的女孩。 「你们是联姻对吧?他不过是图你们苏家家大业大,就跟我的父母一样。 「要知道,只要能分一杯羹,有多少人愿意跪下来舔你的鞋,他跟那些人没有区别。有人愿意娶你,只是因为你生在苏家。」 或许两年前的苏玉尘会为此动摇。 可现在的苏玉尘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她清楚方曦瑾不过是为了打击她才会说出这番话。 就算会被利用,她也想要再一次坦诚面对自己的心。 她爱顾令生,很爱、很爱。 「那又如何?只要我喜欢他就够了。 「方曦瑾,我可以很坦率地告诉你,过去的我很喜欢、很喜欢你,我不会否定我曾有过的感情。可是,现在我爱的人是顾令生,我就想要跟他走一辈子。」 一阵鼓掌声响起,似在嘉奖一齣好戏落幕。 熊猫上前勾住方曦瑾的脖子,视线落在苏玉尘身上,「俐紜说的没错啊,被老公发现后果然就急着来找你质问了,看来是真坐不住了。」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苏玉尘也没打算多停留。 本想着直接离去,可身旁不知不觉围上了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强势地想挤出眼前的人墙,推挤之间,苏玉尘感觉后脚跟被绊了一下,她无预警地向后倒去。 背后是楼梯。 没有预期中的痛感,苏玉尘感觉有人接住她,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她清楚的感受着男人的喘息以及喧嚣的心跳声,动也不敢动。 看见苏玉尘跌落的瞬间,顾令生呼吸一窒,心跳漏了一大拍,脑袋一片空白,但身体依循着本能行动,紧紧接住了苏玉尘。 他不敢想像若是此刻的自己依旧在停车场等待苏玉尘,会等来怎样的坏消息。 「皑皑,你先在这里坐一会。」让苏玉尘稳稳坐在楼梯上,顾令生仰头看着站在上方的眾人,只留下了一句话:「不管等等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回头。」 他走上楼,前排的人似乎怂了,纷纷朝两边靠,让出了一条路。 当他站到熊猫面前时,熊猫罕见地退了一步,第一次表露出自己的不安。 顾令生太高了,整整高出他半颗头,之前在烤肉店时隔着一张桌子,他看不出两人的身高差距,现在人来到面前,压迫感更加清晰,居高临下的眼神令人胆寒。 伸出手摸了摸熊猫的领子,顾令生漫不经心地说道:「只是碰你领子就吓成这样,你欺负玉尘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她会多害怕。」 上一回泼酒便是警告,顾令生的态度很明确,只不过总有人喜欢是探他人的底线。 怒火已然失控,顾令生一把掐住熊猫的脖子,将人往厕所的方向拖去。盛怒之下力气极大,一米七五的熊猫在他手里就像布娃娃一般好摆布,不断扭动身体挣扎,也是徒劳无功。 没人料想到衣冠楚楚的顾令生发火时竟直接动手,几个学长上前要拉开他,却是徒劳无功。 熊猫被勒得满脸通红,他看上去几乎要喘不过气。方曦瑾见状,才意识到玩笑似乎开得太大,再任由顾令生掐着熊猫,肯定会出事。 「顾令生!你放手!」方曦瑾伸手抓住了顾令生的肩膀,他用力地搬过对方的肩膀,强迫他松手。 顾令生确实放开了手,只不过目标转移了。 他转身一拳抡在方曦瑾的左颊,打得人踉蹌跌倒。一拳不足以洩恨,他抓住方曦瑾的领子,把人按倒在地,一拳、两拳,落在那张俊美的脸上。 方曦瑾怎可能坐以待毙,趁着其他人阻拦顾令生,一脚踹上了他的右肋下侧,在他吃痛地退了一步时,回敬了一拳。 │38│要亲亲吗 两个人扭打在一块,近乎要下死手,脸上、身上全掛彩。 方曦瑾居下风,在被顾令生压制后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他只能用手臂抵挡身上的拳头。七八个人也拉不开顾令生,一直以来压抑的愤怒爆发便不可收拾,不让方曦瑾付出代价他不会善罢干休。 想起了方才苏玉尘跌落楼梯时,顾令生张皇失措的样子,黄俐紜鑽出人群,急忙跑至楼梯口,对着下方的苏玉尘喊道:「苏玉尘,快点把你的疯狗老公带走,他快闹出人命了!」 听闻此言,苏玉尘茫然回过头,她不懂黄俐紜的意思。虽然听得见楼上传来的争执声与尖叫声,可她根本无法联想顾令生打架的样子。 当她亲眼看见顾令生抓着无法抵抗的方曦瑾,方曦瑾满脸血污,脸上东青西紫,鼻子还在出血,看上去狼狈不已。 在外人看来,顾令生是疯狗,死咬着方曦瑾不放,好似两人有什么血海深仇。 顾令生真看不得苏玉尘受任何委屈,苏玉尘也明白这份心意。 她的爱人,明明也深爱得无法自拔,却无法将爱道尽。 伸出双臂,苏玉尘从后方拥抱顾令生,她还没能来得及说任何话,顾令生却松开了手。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有了无须言语的默契。 苏玉尘很感谢顾令生替她出气,把这些日子受得委屈都一併加倍奉还,但她也担忧顾令生会因为衝动付出代价。 路上围满了看热闹的学生,他们再一次陷入舆论中心,顾令生没有多停留,起身时拉了苏玉尘一把,丢下所有人离开。 打完人就跑,多少有些缺德,但不跑难道还等着人来逮他?何况,无论是哪间学校,为了校誉都会选择主动压下风波,遇兴也不会是例外。 正准备离开教学大楼,夫妻俩凑巧碰上庄明茵与程玦。擦肩而过之时,顾令生与庄明茵点头致意,感谢她数度「通风报信」,顾令生才得以知晓苏玉尘受了什么委屈。 瞄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方曦瑾,见他一张脸全是伤,程玦和庄明茵毫无同情心,只觉得他是罪有应得。 玩弄人心可耻至极,恃强凌弱最令人瞧不起。 方曦瑾这回倒是吃了哑巴亏,平时仗着前辈的身分,他们没少给新生脸色瞧,要是真想讨回公道,一状告到教授面前,过去做的事情都会受到审判,也不会有任何新生愿意站在他这边。 苏玉尘曾吃过的亏,如今倒是全还给他了。 跌下楼梯时似乎扭了脚,顾令生见苏玉尘走路一跛一跛,直接将她打横抱起,从教学大楼一路至停车场,都让她脚不沾地。 苏玉尘想着自己是脚扭了不是残了,拍着顾令生的肩膀,要他放自己下来,可顾令生正在气头上,压根不理会她的抗议。 这下完了,苏玉尘暗忖自己喜欢方曦瑾的谣言确实解决了,但接下来该流传她有个爆打他人的疯狗老公了。 顾令生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帮苏玉尘上药。当他捧着医药箱蹲在苏玉尘面前时,苏玉尘看着他脸上与四肢的瘀伤,心里不禁吐槽到底是谁受的伤更严重些。 小心翼翼地处理着苏玉尘扭伤的脚踝,顾令生像是对待易碎品一般,一点力也不敢出,缠绕绷带固定时,还担心自己的手劲会不会太大,所以动作一点也不俐落,看上去格外滑稽。 「这几天再观察一下,如果一直没好转,我再带你去一趟医院。」收拾着医药箱,顾令生叮嘱着苏玉尘留心伤处,但他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是伤患,忽略了身上的伤。 弯下腰,苏玉尘不问对方,擅自拿过医药箱。 苏玉尘拍了拍床沿,让顾令生也坐上来。 打开医药箱找寻着瘀伤用的药膏,用棉籤沾了一点,擦拭在顾令生瘀青的眼角。 嘴角也破了皮,手臂还被人抓伤,能见的皮肤没一处是完好的,但顾令生却不觉得疼。 在亲眼看见苏玉尘受人欺负时,心脏的痛楚,远远大过于挨打的疼。方曦瑾的拳头落在身上时,他几乎毫无知觉,脑中只想着要让方曦瑾受到教训,要让他也体会苏玉尘的痛。 不够,远远不够。 就算用尽全力殴打对方,顾令生仍觉得奉还于方曦瑾的这些伤,根本不足以弥补苏玉尘因为他受到的伤害。 见顾令生想事情想得出神,苏玉尘稍微用力,抵着他嘴角的棉籤按压住伤处,一阵刺痛终于唤回他的思绪,他下意识地倒抽一口气,不解地看着苏玉尘。 「下一次别这么衝动了,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看你这样,我也会担心。」 「我不可能任由他们欺负你。」顾令生握住苏玉尘的手,轻轻摩娑着她的手背,低头落下一吻,「你不也受伤了吗?」 身体、心灵,受尽折磨破烂不堪。这是苏玉尘的自我介绍。 她就像个布娃娃,没有人发现她破了一角,棉花不断掉了出来,最后变成乾瘪的一块布。 为她填充棉花的人是顾令生,缝补她缺口的人也是顾令生。是他带领着苏玉尘成长,也是他拥抱了苏玉尘的伤口。 「除了这些伤,还有其他地方受伤了,对吧?」苏玉尘指了指顾令生的右腹部,「我刚刚看到你一直摀着那里,能让我看看吗?」 顾令生知道自己是瞒不住了,他解开衬衫的扣子,将伤处暴露在苏玉尘的目光下。 右肋下方一片瘀青。 苏玉尘心疼地咬着唇,看到伤口的瞬间不禁红了眼眶。 看上去太疼了。 「你别这么会忍痛。」用棉籤轻轻将药膏擦在瘀青处,苏玉尘想,顾令生还真是五十步笑百步,总让她别忍着情绪,自己却做不到喊疼。 擦完药后,苏玉尘把棉籤丢进垃圾桶。她闔上医药箱的盖子,正准备下床将医药箱放回衣柜时,手腕却被身后的男人一拉,跌坐回床铺上。 下一秒,顾令生从后方抱住她。 将人完完全全圈在怀中,顾令生一语不发,苏玉尘动弹不得,也摸不透对方想做什么,只好任由他抱着。 沉默太长了,静謐的空间给人压迫感,苏玉尘不自觉感到紧张,她得想办法打破窘境。 「要、要亲亲吗?」 「嗯?」 目的达成了,窘境确实打破了,但似乎又创造了另一个窘境。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尷尬不过维持几秒,不禁笑出声来。 顾令生轻轻捧起苏玉尘的脸,俯身亲吻了她的唇,缠绵繾綣的吻令人流连忘返,几度分离再吻上,情动不已。 只是,他始终没有越界。 回过神时,苏玉尘已经躺倒在柔软的棉被上,她的外套滑落至手肘,连身裙的裙襬向上捲起,衣衫凌乱。 白皙的肌肤裸露在外,少了衣服的遮蔽不免觉得有些冷,只是身子冷,心却反而热了起来。 她多渴望顾令生能明白她的心意,在情感冲昏头的情况下,苏玉尘还是衝动了,没有丝毫犹豫,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顾令生,你还是把我当小孩子看待吗?」 「皑皑……」 苏玉尘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殷切,顾令生不想欺骗她,也不想伤害她,可无论给出什么答案,他势必得捨弃其中一方。 最终,他选择前者。 「皑皑,我没有办法克服罪恶感。」 顾令生清楚,他无法克制自己,而沉沦其中。 他总以为,是他亲手弄脏了最纯净的雪。 │39│他曾被一个人义无反顾的爱着 一学期不知不觉过去了。 下课鐘响,终于结束了最后的考科。女孩们围在一起,说着今晚要去哪儿好好庆祝,唯独苏玉尘,她一个人默默地收着书包,像是又回到了从前那般生人勿近的样子。 庄明茵和程玦也曾邀过她,可她用想休息作为理由拒绝了。 自那日顾令生坦白了罪恶感,苏玉尘收拾了放在他卧室里的所有生活用品,搬出了他的房间。 一方面是受伤,一方面是赌气。此后她与顾令生就像是两条平行线,在家中碰见也不打招呼,每天说不上一句话,讯息最多也传不过五条。 愤而将所有精力投入学业之中,苏玉尘觉得考试是这世上最单纯的事,考卷上的问题有标准解答,死记硬背也能勾到及格边缘,不像生活中这么多弯弯绕绕,二分法的答案太少了,正确与不正确中的曖昧地带始终让人摸不透,永远只能拿到及格线下的成绩。 走出教学大楼时,一位男子突然喊住了她,苏玉尘觉得他有些面熟,回想许久才想起了他是顾令生的秘书。 「钟秘书,请问有何事?」 「顾总请我来接小姐你回家。」 苏玉尘闻言,不禁觉得失落。 即使两人在冷战,顾令生也依旧会在上下学时间接送苏玉尘,她总会期待,就算只是短暂的共处也罢,只是看着他,心里总会滋生一点微弱的幸福感。 「他很忙吗?」 「公司出了一点问题,顾总正在和公关部门开会,苏董和夫人也在。」想起了顾令生的叮嘱,钟叙理面露难色,他思考再三,还是选择不依循顾令生的交代行事,向苏玉尘全盘托出:「张婉华伙同媒体,曝光了顾总是私生子的事,现在铺天盖地的新闻稿都指向私生子夺权,把元配与其孩子塑造成受害者,这对仁琛的企业形象造成极大的损伤,网路舆论也对顾总十分不利。」 钟叙理知道,顾令生想隐瞒苏玉尘是为了不让对方担心,可眼下记者已经围堵在顾令生的住家与公司外,苏玉尘也得做好心理准备,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如何应对记者。 了解情况后,苏玉尘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明白张婉华这么做的原因,若仁琛挺不过这次的风波,她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难道是想扶持自己的两个儿子上位?她应该比谁都清楚,董事会不可能会同意。 大抵是想跟顾令生玉石俱焚了。 「顾冲知道这件事情吗?」 钟叙理頷首,他今早去了顾家一趟,便发现整个顾家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顾董指责夫人自作主张,夫人则是不满他放任顾总向上爬,忽视了自己该栽培的继承人。」 「该栽培的继承人?」苏玉尘不屑一笑,与她料想得没有出入,张婉华就是想要独吞整个仁琛,「她也不看看自己的两个儿子有多恶劣,桃色新闻还是令生花了钱才压下去,让这种人掌管公司?真当所有股东还有顾冲是傻子吗?」 顾令生被名义上的家人拖了多少次后腿,苏玉尘皆看在眼里。为了这种丑闻,他加班了多少个夜晚,才扭转了仁琛的评价,而如今张婉华在媒体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就想抹去他的努力与付出,谁会甘心呢? 「玉尘小姐,现在家外面应该会有很多记者,你的生活势必会受到影响。顾总是希望你能回苏家避一避,他最近也没法离开公司,你一个人待在家,他不放心。」 苏玉尘闻言,沉默不语,过了许久她才拒绝了这番好意。 「我想回家,回我和令生的家。」 苏玉尘知道,她若选择回家,势必在事情解决前都无法出门。 但她必须确认一件事。 顾令生将母亲的遗物,都收在储藏室中,或许那些遗物中,存有当年江芷言与顾冲相爱的证据。 既然张婉华给顾令生扣了一顶私生子的帽子,苏玉尘便想用同样的方式反击。 总会有办法能证明当初事她插足了别人的爱情。 是她毁了顾令生的幸福,是她让顾令生失去了完整的家。 一次蓄意伤害就须以终生赔罪,而不是放任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付顾令生。 更改了回家路线,想尽办法避开记者们,苏玉尘感觉自己就像警匪片里的犯人,到处逃窜,绝对不能被逮住。 一回到家,她立刻回书房找出储藏室的钥匙,打开了长年锁着的门。 门开之时,一股霉味扑鼻而来。苏玉尘不禁蹙眉,心想这地方是多久没整理,不只味道重,连东西都附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储藏室的杂物多,但井然有序。顾令生买了不少收纳盒,将东西一一分类摆放,找起东西倒是不费劲。 苏玉尘翻找江芷言年轻时与顾冲互相赠与的情书,以及两人交往时的照片,意外之下,她翻到了一本通讯录,对照江芷言留下的毕业纪念册,应该是大学时期的同学与好友。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能联系上这些人吗? 拨了记事本上的电话,接通时,苏玉尘鼓起勇气询问:「您好,请问是朱小姐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苏玉尘向朱小姐解释自己的身分以及致电的原因。 她从朱小姐的口中得知了顾冲与江芷言的感情经歷,才知道两人的恋情一共维持了十年,曾一度论及婚嫁,但最后顾冲为了成立仁琛,蓄意接近张婉华想得到张家的帮助,张婉华介入两人的爱情之中,最后江芷言只好选择成全他们,分手后才知道自己怀孕了。 她曾想过,是不是别留下这个孩子,因为他的到来不会受到祝福。 但江芷言太心软,她最终想,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也没关係,只要身为母亲的她给予孩子满满的爱就够了。 令生一名,便是美好的生命。 清楚了来龙去脉,苏玉尘终于明白为什么顾令生会这么执着于母亲。 他曾被一个人义无反顾的爱着,失去这份爱该有多痛苦。 │40│她不能倒下 自仁琛的丑闻曝光已过五天,苏玉尘一点一点将线索拼凑,并找出张婉华年轻时受访的报导,终于整理出一段完整的时间线。 这段时间,李阿姨每天都会来打扫,帮她煮好三餐,可她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 这事也传进了顾令生耳里,哪还管得上苏玉尘正跟他冷战,三餐都得打通电话叮嚀她要吃饭、吃药,不要因为自己不在身边,就疏忽了身体状况。苏玉尘总是笑着回好,但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只有将所有精力都投入一件事,才能忘记因为情感而带来的困扰。 她比谁都想见到顾令生,这份想念就像她永远摆脱不了的疾病一般缠着她,令人窒息。 玄关的花瓶,插满了枯萎的洋甘菊,苏玉尘不管浇多少水,它们仍旧无法起死回生。 手机传来提示声,苏玉尘这才想起今天是回诊的日子。 从上个礼拜开始,心脏便时常隐隐作痛,绞痛、闷痛,她天生心脏就不好,从出生起就一直吃着药,从没停过。这段时间疼得太频繁,她便想着期末考后回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如果有任何问题才不会耽误就诊。 看了窗外一眼,还是有几家媒体的记者围堵在大楼外的空地,他们坐在花圃边上的水泥台,就想趁顾令生回家或苏玉尘离开家时,逼迫他们受访,承认或澄清张婉华的指控。 苏玉尘认为自己心拙口劣,她就怕自己若走出这间大楼,会无法从记者群里脱身,再者要是她说错了什么话,或拍摄画面被恶意剪辑,只会让顾令生的处境更为难。 关闭回诊通知,苏玉尘按下了取消预约的按钮,决定等风头过去再回医院看诊。心脏疾病相关的药物还有几天的份量,撑过这段时间应该不是问题。 再过两天,仁琛便要召开记者会,顾令生与苏玉尘的父母要面对所有媒体,澄清这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该怎么澄清呢?张婉华早就将顾令生与顾冲的亲子鑑定散播到网上,顾令生是私生子成了既定事实,说再多的话也无法反驳私生子上位一事。 社会大眾对元配百般怜爱,但站在局外看清事情全貌的苏玉尘却觉得格外讽刺。 若能选择,顾令生大抵不会想成为顾冲的孩子吧。这些权力名声算什么?怎能一笔勾消他童年缺失的父爱,以及那三年的冷暴力。 他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这也不是他该负起的责任。始作俑者却躲了起来,让他独自面对一切。 真是个好父亲。 手里的文件不自觉越握越紧,苏玉尘回过头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将打印下来的报导揉得满是皱痕。 用手抚平文件,苏玉尘目光扫过报导标题,不禁訕笑。 加粗加黑的「鶼鰈情深」,配上张婉华与顾冲的名字,是天底下最荒唐的笑话。 张婉华在报导中讲述着自己一个富家千金是如何爱上穷小子,相遇的地点、时间写得清清楚楚。 报导中的一切肯定是事实,但全经过了美化,将爱情塑造成童话故事。 她总得为这份浮夸付出代价。 苏玉尘将这几日的成果打成一篇新闻稿,不停修修改改,只为让文章看上去精练有力。 一转眼繁星高掛,抬头看了时鐘,才发现时针指向三了。除了考试期间,苏玉尘平日不常熬夜,她知道自己该休息了,可手边的工作还剩一点,她无法预知明日是否会发生突发状况,于是决定先将新闻稿完成并存档,让睡眠成为第二顺位。 她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完成新闻稿时已过了半夜四点。 起身准备进浴室洗漱,可刚站起不久,苏玉尘便感觉头昏脑花,接着是眼前一片黑暗。 跌坐在地动弹不得,苏玉尘全身冒着冷汗,背部的衣料一瞬间被汗水浸溼。来自胸腔的疼痛无法无视,她喘不上气,就算提高呼吸频率,也无法缓解这份窒息感。 双手无力支撑自己,苏玉尘侧倒在地板上,她感觉意识越来越模糊,最后无法抵抗,闭上双眼昏了过去。 再度睁眼时,天已经亮了,身体也无疼痛。 缓缓坐起身,扶着桌脚站起,她走至窗边,推开窗户听见了清脆的鸟鸣声,晨曦微弱,外头垄罩一片白雾,明明是盛夏,却也有几分凉意。 她整整昏迷了两个小时,摸不清原因,只觉得自已的身体似乎是要撑不住了。 可是,她还有很多事情想做。 她不能倒下。 短款双排釦西装外套与细肩带连身裙,一袭黑衣上身,褪去不少稚气。 苏玉尘站在全身镜前,不断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加油打气。 她并没有告诉父母与顾令生自己这些日子做了什么,新闻稿与证据也在记者会开始前的半小时才统一寄出。 张婉华能买通媒体,苏玉尘也能,给钱办事最为简单,他们苏家可不缺这点小钱。 从传统媒体到自媒体,苏玉尘找了十多家,从文章、影音到动画,各种形式都有,砸出去的钱已经无法估算,只知道这两日媒体们赶澄清稿赶的昏天暗地。 其实这些办法谁都能想得到,但顾令生需要顾及仁琛会不会因此受到更大的衝击,苏玉尘却不用。 她唯一所想,只有保护爱人。 她知道,顾令生还年轻,就算仁琛真被张婉华夺去,他也有本事重新来过,不过是捨弃不了责任心,不愿意仁琛毁在自己手上罢了。 苏玉尘比他果断、莽撞,毁了仁琛无妨,但谁都不能詆毁顾令生。 站在会场门外,苏玉尘浑身发抖着,一时间有了临阵脱逃的想法,但思及顾令生即将在这扇门的后方受他人审判,她的恐惧顿时被一股愤怒与不甘取代,犹豫一瞬间烟消云散,推门而入。 门打开时,苏昌啟正向所有媒体解释这场记者会的主旨。 开门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原以为是不专业的新人记者迟到,可当所有人回头看去,发现苏玉尘慢慢朝台前走去,最后站在摄影机与顾令生之间,小小的身躯无法将顾令生全挡住,却尽自己所能,阻止这些充满恶意的镜头审视顾令生。 │41│应该不会有人为此责备她吧 她不敢与顾令生对上眼,不敢去看身后的他有多惊讶。 怕不过一眼对视,眼泪就会止不住地掉下来。 风波初始,顾令生的所有个资都被放到网路上,其中也包含了家人的照片。 意识到眼前的不速之客是他的妻子,手持相机的记者们将镜头对准苏玉尘,迅速按下快门,闪光灯不断闪烁,强光太过刺眼,苏玉尘的眼神却十分坚定,没有任何闪躲。 「大家好,我是苏玉尘,是顾令生的妻子。」 简单自我介绍后,苏玉尘拿出随身碟,递给正在操作电脑的钟叙理,请他开啟里面的简报。 没有人知道她想做什么,朱咏珀想上前制止苏玉尘,却被苏昌啟压住肩膀,阻止她起身。 「我们相信皑皑一回吧。」 这句话,也是说给顾令生听。 苏昌啟知道,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想做的事。 不管是搞砸或是失误都没关係,身为父亲的他还有能力成为苏玉尘的底气,无论结果如何,他始终会站在女儿的身后保护她。 简报开啟后,苏玉尘再度拿起麦克风,「我今天出现在此,是想对张婉华女士的指控做出一些回覆。非婚生子女即是私生子,这一点没有什么好说,但关于私生子夺权、夺财產,是不实指控。」 用着简报笔的雷射光在布幕上画圈,苏玉尘接续解释着画面上的照片,那是一封顾冲写给江芷言的情书,内容情意绵绵,小俩口不过一暑假没见面,就彷彿思念成疾。下一页简报,是顾冲在近年参与公益活动时,写了一封信给接受资助的孩子,署名还亲切的写着「顾爸爸」。 两封书信字跡一膜一样,显然出自他手。 花一点钱成了别人感激一辈子的恩人爸爸,却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不闻不问。 苏玉尘打从心里瞧不起顾冲。 「令生的母亲——江芷言女士——与顾冲曾是情侣,两人交往十年,曾经谈过结婚一事,但顾冲却临时反悔,娶了能帮助他创业的张婉华女士。分手后,江女士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怀孕了,她生下令生后从未再找过你们顾家,反而是当年江女士去世时,顾冲以养子的名义领养令生,让他回到顾家。 「当年顾家领养令生,买了多少新闻稿,说顾家夫妇怜悯无父无母的孤儿,给他一个家。用令生大肆做文章,图得美名,如今却又指责他为私生子上位,用舆论攻击他,想让所有好处都归于顾家。」 「敢问江女士,您是至今才知令生是顾冲之子,还是不甘他执掌仁琛大权,才要以对付他?」 苏玉尘拿起另一隻麦克风,走向台下的张婉华,她强势、不容拒绝的样子,让张婉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本想着要看顾令生如何面对困境,说不定还能听见他在大眾面前向自己道歉。张婉华想得挺美,而苏玉尘的出现却让一切陷入混乱。 开记者会?不,她是纯粹来砸场。 顾冲、张婉华以及他们的儿子,一个都没打算放过。 张婉华推开麦克风,拒绝回答问题。 明明该难堪的人是顾令生,苏玉尘却把所有问题拋回她身上。 凭什么? 但这只是开头罢了。 苏玉尘的简报中,有着张婉华这些年来的访谈,张婉华在文章中清楚地描述了她与顾冲这段爱情的开始,以及一路上走过多少风雨,苏玉尘晒出时间线,将张婉华的自述与江芷言与顾冲通信的时间对比,先来后到一目瞭然。 接着,她暴露了这些年张婉华的两个儿子在外头的桃色新闻。 揭开顾家一家四口的私德问题后,苏玉尘最后放出一张自愿放弃继承切结书。 「一到法定年龄,你们就让他签属放弃继承,他不想争所以签了。 「现在他坐的这个位置,是靠自己的努力与实力争取而来。仁琛当年陷入财务危机,为了保住公司,股份早已卖出一大半。顾冲手里的不过持股三成,他必须尊重董事会的决定,让顾令生成为总经理是所有股东的意见,现在却被张婉华女士拿来大做文章,偷换概念。」 在财產持有人离世前所签属的切结书没有法律效益,日后顾令生提起诉讼,他仍能争取属于自己的财產。 但签属这份同意书后,顾令生也就表明了自己不愿争,倘若反悔,定会落人口舌。 一个圈套接着一个圈套,不过是欺负老实人。 破解一场闹剧的方法有千百种,苏玉尘选择了最激进的一种方式,因为她不希望摆平风波后,恶意伤害顾令生的人能全身而退,她不希望这种事情反覆上演,才狠心要斩草除根。 「张女士,指控、造谣很容易毁掉一个人,就算事后替他澄清,也会有许多不明事理的民眾继续攻击他,你定然会料到这件事落幕后,伤害依然不会止息。 「你曾在多少节目、採访上口口声声说自己爱着孩子,但令生在校期间的家长会谈,你们一场都没参加过,你和令生有过一张合照吗?你为他做过一顿饭吗?或者我该问你,你付出了什么?你凭什么用这张嘴说出你爱令生? 「自始至终,不过是利用他维持自己的形象——一个大爱、包容的母亲。」 字字句句控诉着张婉华的罪责,苏玉尘并没有赢了一切的快感,反而觉得很悲凉。 「网路上多少人说私生子是既得利益者,可谁又知道,顾令生压根没想当顾冲的儿子,他爱的只有他的母亲江芷言。他不能选择自己的家世背景,却要被真正的既得利益者推出来游街示眾,让所有人透过键盘批斗他,从头到尾他做错了什么?」 顾令生这些年受的不公不义,只能透过这样的方式去控诉。 衝破这道牢笼,也只会伤痕累累。 苏玉尘有太多话想说。 可时机太不凑巧,心脏又开始作祟,这次的疼痛就像是有人用力掐着她的心。 苏玉尘摀着胸口跌坐在地,她头晕目眩,喘不过气,灯光在眼前变成模糊不清的光晕。 浑身颤抖着,指尖与嘴唇都染上了一层紫,一点力也使不上。 她好想睡觉,却死撑着意识,不让自己昏过去。 好痛、好冷。 苏玉尘听见有人一直在喊她。 皑皑、皑皑—— 急切慌张的声音好像染上了哭腔,感觉有人托起她的身体,几乎要没知觉的手也被人握住了。 真的太睏了,一个礼拜没一天能安心睡觉,苏玉尘觉得自己够累了。 就偷偷地睡一会。 她想,应该不会有人为此责备她吧。 │42│我希望你能获得幸福 苏玉尘不是第一次与死神拔河。 她的心脏也曾短暂地停过几回,但每一次总会重新跳动。 见妈妈在病床旁哭红了眼,她总爱开玩笑说自己的心脏是个懒惰鬼,工作累了,就想停歇休息一会儿。 朱咏珀相信她的童言童语,在手术室外祈祷着,这次也只是懒惰鬼的捣蛋,小姑娘很快就会甦醒。 一场心脏手术动輒几个小时,时间拖得越久,家属便越煎熬。 顾令生失魂落魄地望着指示灯,「手术中」三个字就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剜着他的心。 上天总是喜欢和他开玩笑。 先是带走了爱他的母亲,如今却要再次将苏玉尘从他身边夺走。 幸福与爱总是在触手可及之处,又烟消云散。 或者,他是不被祝福的存在,所以不配得到幸福。「令生,你先回去休息吧。」苏昌啟见顾令生脸色苍白,想着若是等到手术结束,医生宣布的是坏消息,顾令生可能会因无法接受而伤害自己。「这几日你为了记者会花了不少心思,虽然皑皑她……」 「我很谢谢她。」没等苏昌啟说完话,顾令生将自己最真诚的心声道尽:「在妈妈离开后,第一次有人站出来替我说话。她肯定很害怕,可是为了我,她选择克服这份恐惧,站到那么多镜头前,替我挡风挡雨……她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也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 「令生……」 「真的很谢谢你们,让皑皑来到这个世界上,让我能与她相遇。」 顾令生的一番肺腑之言令苏昌啟与朱咏珀感动不已。 女儿娇气,加上家世显赫,多少人对苏家的资源虎视眈眈,目的都是为了自身的名与利。可苏昌啟和朱咏珀知道,苏玉尘是真喜欢顾令生,顾令生也是用着真心在呵护苏玉尘。 自从他们相识后,苏玉尘变得开朗不少,想去的地方、想说的话、想做的事情……原来苏玉尘也有慾望。即使病痛缠身,她也怀抱希望,她始终相信自己会康復,因为她不喜欢食言,她和顾令生有过很多约定,她会在往后馀生一一实现。 警示灯熄灭,手术室的门开了,卢医生一脸疲倦地走了出来。 「手术很成功。」 二十年来,卢医生对苏玉尘的病情瞭若指掌,可他也是第一次碰上这么难缠的手术,病人中间一度停止心跳,险些挺不过去。 「玉尘应该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心脏出了问题。」看着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姑娘长大,卢医生就像把苏玉尘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每回她来看诊,都会多叮嘱几句,因为知道这孩子不会乖乖听医嘱。「前两天她的名字出现在预约掛号的名单里,但她并没有来回诊。」 心脏手术虽成功,可苏玉尘能不能醒来还是未知数。 被送到医院时,她已经陷入重度昏迷,再加上后续心搏停止,即使甦醒,也还需再观察身体会不会有后遗症。 转入加护病房,探望时间受到限制,苏昌啟劝着顾令生先回家休息,明晚再来陪苏玉尘。 「令生,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皑皑也不会想看见你这么丧气的样子。」说出口的话不近人情,却过于中肯,刺痛了顾令生的心。 苏昌啟说的对,他应当先照顾好自己,才有精力陪伴苏玉尘对抗病痛。 回到家后,顾令生收到了来自庄明茵的讯息。 庄明茵关心苏玉尘的身体状况,也询问了苏玉尘在哪间医院治疗,打算与程玦一起去探病。 讯息一来一往,直到庄明茵已读了最后一条讯息,许久未回,顾令生才放下手机,开始整理书桌上的文件。 约莫一刻鐘过去,手机再度震动,是庄明茵传来的一条语音。 「顾先生……其实玉尘和我们说过,如果哪一天她真的离开了,希望我可以替她转达一段话给你。 「她说,书柜上有一本《最后一片雪花落下时》,这本书的第二十一页,有她想告诉你的祕密。」 听完语音,顾令生愣了许久没有回神。 他放下手机,走进苏玉尘的卧室里,才发现那本书被独立放在书柜最上层。 取下一看,第二十一页夹了一封信。 令生,我的爱人: 当你阅读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离开了。这是我第一次写遗书,文笔拙劣,还请见谅。 起初,我没想留下什么,想着自己应该走得瀟洒些。可是当我翻阅了江小姐写给顾冲的信,虽然离开了,但爱意却永存于世间。 我开始害怕,如果我毫无准备就离开人世,我对你的爱,是不是会被抹灭,永远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人记得,苏玉尘爱过顾令生。 所以,我提笔写下了这封信。 顾令生,我爱你。 我藏不住心思,因此你一定明白我的心意。 谢谢你走入我的生命,小小的世界因为你而变得开阔,原来这个世界和我想像得不一样,它不只存在疾病与伤痛,它还存在许多幸运与幸福。而你,是我此生的幸运与幸福,是上天的垂怜,给了我一次被爱以及爱人的机会,我将这份机会紧紧攥在手里不愿放手,用尽全力去喜欢你。 可是,你怎么能当了一回胆小鬼呢? 明明你也爱我。 就算所有人告诉我,我们的起点是联姻,是建立在利用之上的关係,我也对你的爱深信不疑。 无数个守着我、陪伴我直到天明的夜晚,上百条叮嘱我吃饭的讯息,刻着我名字的手鍊,毕业典礼的洋甘菊花束,情人节的水果蛋糕,以及你从未摘下过的婚戒…… 我只信我看见的事实。 最后,我还有一个任性的请求。 我离开后,希望你能把我的骨灰和尘土相伴,种下一颗洋甘菊的种子。 把我还给爸爸妈妈,去寻找下一段爱情。 就算忘记我也没关係。 我希望你能获得幸福。 皑皑笔 阅毕,信纸上满是水痕,一滴、两滴,止不住的往下落。 他们都是胆小鬼,直到死神降临时,才敢诉说自己的爱意。 人总要等到彻底失去,才会幡然醒悟。 书柜的最上层,除了一本小说,还有两罐纸星星,打开玻璃罐,才发现最上头放了一张纸条,上头写道—— 用一千颗星星和宇宙换一个愿望! 祝福顾令生能永远幸福。 │43│爱不就是如此吗 苏玉尘做了一个梦。 她在一片黑暗中摸索,脚下是荆棘之路,扎得她双脚全是血,可她却不觉疼痛。 找不到方向,她只能向前走,直到黑暗的尽头透出微弱的亮光。 光明处是一片洋甘菊花海。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赤脚沾上了花田小径的泥。 一望无际的花海中,她找不到顾令生。 他在哪里? 「你是……玉尘吗?」 听见了陌生的呼唤,苏玉尘回过头,身后的女人很是眼熟,瞧了一会儿才想起她曾看过这个人的照片。 「江小姐?」 确认苏玉尘认出自己,江芷言笑了。 「这里,很漂亮吧?」 雪白的洋甘菊随着微风摇曳,不远处还有鞦韆与小木屋,江芷言自来熟地拉过苏玉尘的手,带着小姑娘继续走,直到她坐上鞦韆。 「我给你推推鞦韆。」 「欸?等、等等!」 根本不理会苏玉尘的意见,江芷言的手贴上她的背部,用力一推。 苏玉尘随着力量摆盪起来,鞦韆越盪越高,她就像是长了一双翅膀,自由自在地享受着飞翔的快感。 鞦韆停止后,苏玉尘站起身,不知是不是摆盪得太激烈,竟一阵晕眩跌坐在地。她错愕地看着江芷言,两人对视的瞬间却不知为何有默契地笑出声来。 苏玉尘就这么席地而坐,也不理会白裙是否会沾上尘土,既然眼前之人是江芷言,她想要藉此机会,从对方口中知道更多有关顾令生的事情,就算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没关係。 江芷言回想着自己与儿子相处的点点滴滴,一时间竟有些落寞。 十多年过去了,顾令生也成为了可靠的大人。 自江芷言的生命结束那刻起,他失去了撒娇的权利,寄人篱下的生活如履薄冰,他小心翼翼,成熟、冷静地面对一切,对张婉华百般容忍,甚至照顾两个弟弟。在那样的环境下,他总是时不时想起母亲的爱,却又无法满足他氾滥的慾望。 「小时候的令生特别调皮。」一想起自己进出学校办公室的次数,江芷言不禁无奈叹气,「虽然成绩好,但总爱捉弄同学。把人家的可乐兑水,或是趁午休给同桌的男同学绑小辫子,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大人们也没放在心上。或许是因为我总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而忽略他,他想吸引我的注意力,所以连老师也一併捉弄,让我几乎每个月都得去一趟学校,和老师讨论该如何治这孩子。」 顾令生也有过叛逆期,但他从未对母亲口出恶言,不过绞尽脑汁想办法吸引江芷言的注意力。 江芷言永远不会忘记,他曾趁着表弟睡觉,拿着画笔把对方画成一隻小花猫。 幼稚又任性,但没有真正伤害谁,只是希望别人的目光能为他停留。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失格的母亲,为了给令生更好的生活,我把时间都投注于工作中,我好像从没想过孩子想要什么。」 「可是……您给了他很多爱。」见江芷言否定了自己的努力,苏玉尘连忙打断她,「令生因为您懂了什么是爱,这份爱是无形的力量,支撑他一路成长,他之所以能成为这么好的人,是因为身为母亲给予他良好的教育,他不曾因为自己的身世自卑,他比任何人上进,他……」 爱一个人,眼里的他便是有千万个优点,一时之间说不尽。 说到激动处,苏玉尘的眼前不自觉泛起了一阵雾气。 她好想顾令生。 顾令生现在在哪里呢? 「对不起,我……」眼泪止不住,就算再怎么抹去,还是会泛出。苏玉尘摀着脸,不让江芷言看见自己哭泣的样貌。 苏玉尘没办法想像,如果她这一生没有与顾令生相遇,她会走向什么结局。 「顾令生从没有认真问过自己的心,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擅长引导他人,对自我却总是逃避。 「我希望他不要对我那么好,不要那么爱我,我希望他把自己放在第一顺位。」 爱一个人,在他受到伤害时,会疼进骨子里。 他总是习惯隐瞒与承担,面对张婉华的控诉,原本也是想着自己解决便罢。谁知道苏玉尘收敛不住自己的莽撞,闯入记者会把所有计画都打乱。 苏玉尘想,她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对于顾令生而言,她儼然是麻烦製造机。 但,爱不就是如此吗? 爱是索取,也是给予;是任性,也是包容。 是当她望向他时,会忍不住心疼而热泪盈眶。 「玉尘。」江芷言轻唤了她的名字,伸出手轻轻揉了一把她的小脑袋瓜,「令生从小便看人很准,我一直很好奇他选择的爱人会是怎样的人,如今看到你,我也放心了。」 顾令生遇到了一个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女孩。 这个世界上,又有人继续爱着他了。 「我本来想着要带走你,但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令生可以得到幸福,所以我决定把你还给他。 「祝福你,身体安康,永无病痛。」 爱意会化作奇蹟,永远祝福他们。 梦境结束,当苏玉尘睁开双眼时,她发觉自己的脸颊一片湿。 面上还掛着氧气罩,身体还没恢復,她连抬手都有些困难。 「唔、唔……」梗着脖子发出了呜咽声,苏玉尘努力吸引着在沙发歇息的朱咏珀。 也许是这几天看顾病人太累,朱咏珀没有反应,直到苏玉尘使劲全力推一把点滴架,推得架子倾斜倒落,发出巨响,朱咏珀才猛然惊醒。 床沿边垂落的手不自觉地抽搐着,朱咏珀愣了两秒,才意识到女儿清醒了,赶紧上前按下呼叫铃。 「皑皑、皑皑!你,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玉尘还带着氧气罩,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直到医生来到病房替她全身检查,确认恢復状况不错,呼吸功能也足够稳定,于是帮忙摘下了氧气罩。 卢医生叮嘱朱咏珀别太着急,他知道朱咏珀爱女心切,但现在最重要的事,仍然是让苏玉尘多休息。 待医生离开病房后,苏玉尘虚弱地抬起手,她轻拉住母亲的手腕,无力地问道:「妈妈,爸爸和令生呢?我想见他们……」 │44│我爱你(全文完) 苏玉尘的甦醒是让人惊讶的。 手术后仍陷入重度昏迷,身体状况也不稳定。朱咏珀和苏昌啟见女儿这么辛苦,也曾想过若有下一次急救,是不是该直接放弃,别让病痛折磨苏玉尘。 可是她才二十一岁,本该是肆意挥霍青春的大好年华。 思及此,父母捨不得。 奇蹟的到来令人措手不及,朱咏珀许久没回应,她沉默地看着苏玉尘,两行清泪止不住。 她该拿这孩子怎么办才好? 苏玉尘见妈妈无声地哭泣着,一时间茫然慌乱,她环抱住母亲的手臂,轻声说道:「妈妈别哭,皑皑已经没事了……」 良久,朱咏珀才从悲伤中缓过来。 她联络苏昌啟与顾令生,告知他们苏玉尘已经甦醒。 为了确保心脏状况,苏玉尘下午需要做更精密的检查,于是朱咏珀让两人先专心处理公事,等下班后再来医院探望苏玉尘。 一连串的检查结束时,太阳已经悄悄下山,夜幕升起。 顾令生赶到病房时,格外狼狈。 大厅的电梯正在维修中,只剩下一台访客电梯大排长龙。 他等不及想赶到苏玉尘身边,于是爬了六层楼梯来到病房。看着面前的木门,顾令生的手搭上门把,却犹豫许久,迟迟没有推开门。 他见到苏玉尘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他有好多话想说,也写了好多信要给苏玉尘,但当他真正来到苏玉尘面前,却因胆怯而噤声。 还没来得及推门,里面的人反而先打开了门。 朱咏珀正拿着水瓶准备去盛水,看见顾令生傻愣地站在门外,不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进去看看她吧,她一直在等你。」 顾令生走进病房时,苏玉尘正看着那扇闭锁的窗。 窗外一片漆黑,她只能看清窗户上的倒影,当顾令生的身影落入她的视线中,她猛然回过头,身后的人却已经张开双臂,先行一步将她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非常温柔,就怕扯了苏玉尘身上密密麻麻的管子,怕弄疼她。 「对不起。」明明在心里排演过无数次告白的话,可最后千言万语却只能是一句道歉,「明明知道你的心意,我却一直逃避,罪恶感不过藉口罢了,是我不够成熟,才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你……」苏玉尘伸出双臂,回抱了顾令生。 「顾令生,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 苏玉尘想听见了,只有那三个字。 「皑皑,我爱你。」 「我也是。」渴望已久的告白终于说出口,苏玉尘潸然泪下,倾诉那句曾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顾令生,我爱你。」 她虔诚地向上天祈求,实现她贪婪的愿望。 多一年、多一月、多一天、多一小时、多一分,多一秒…… 请让我在这世界上多待一会,我想有更多时间去爱顾令生。 他曾以爱浇灌我,使我成长茁壮,如今我欲以爱回报他,使他快乐幸福。 此生,必然无法瀟洒面对死亡了。 因为我有了深爱的人。 缠着顾令生许久,让他说了一个又一个故事。苏玉尘完全忘了自己是一名病患,也忘了卢医生特别叮嘱她要多休息。 不想分开。 本来想替小俩口製造独处机会,可一眨眼过了三小时,门却没有要开的跡象。苏昌啟自女儿醒后,一眼都还没能瞧上,倒是把时间都让给了顾令生,急得他想破门而入。 「你冷静一点!」朱咏珀用尽全力拉住苏昌啟,「你现在进去是想当大电灯泡吗?现在已经很晚了,不用那么亮!」 「我连皑皑一面都没见上,我可是她的爸爸!」 争吵声惊扰了谁,病房门被拉开,顾令生探头一望,将手指按在嘴唇上,示意两人小声点。毕竟他花了不少工夫,才把苏玉尘哄得睡着。 听闻女儿已经歇下,苏昌啟叹了一口气,又无奈又失落。 他躡手躡脚地来到病床边,看着苏玉尘安稳的睡顏,不禁欣慰一笑。 不管多大岁数,在父母眼里,她永远是孩子,父母永远心疼她。 不打扰女儿睡觉,苏昌啟离开了病房,他看着顾令生和朱咏珀聊着有关苏玉尘的大小事,内心有点不是滋味。 幼稚地吃着女婿的醋,但他不得不承认,必须感谢顾令生带着苏玉尘走出自己的小世界。 相遇前,苏玉尘的世界很小,小得只能装下爸爸妈妈,父母会是她的一切。可现在她却能搭建自己的壁垒,筑出属于自己的城堡,一点一滴打造她喜欢的世界。 孩子总归是要长大的,雏鸟也有学会振翅高飞的一天。 苏玉尘是他的孩子,但她已经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孩子了。她有思想、有情感,会表达自己的心,会站出来保护所爱之人。 她的成长令人感到骄傲,她的优秀也值得眾人为她喝采。 她不是最完美的人。 但她成为了自己,成为了「苏玉尘」。 在卢医生的建议下,苏玉尘决定静心调养身体,向学校申请休学半年。 虽然学业停摆,但身边的朋友与家人都支持她的决定,希望她利用这半年沉淀,不管是身体或是心灵,都需要被细心照料。 復健之路虽然辛苦,但经过治疗师耐心地指导,心肺功能的恢復状态良好,苏玉尘也养成定期的运动习惯,从缓和慢走再到较激烈的有氧舞蹈,都已经不成问题。 虽然总笑说自己要延毕补学分,但生活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也让她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不再将重心只放在学业上,她发现生活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不知不觉间,一年又过去了 新的一年,苏玉尘与顾令生一同来到寺庙祈福。 看着寺庙推出的祈愿香包,学业、工作、财运、健康以及爱情,每款都想入手一个。 二十二岁的苏玉尘,是被祝福、被爱的存在。 她的视线不愿从香包上挪开,无奈之下,顾令生只好全买一个,满足她的愿望。 愿她年年岁岁身体安康,愿她日日夜夜无忧无虑。 愿她往后馀生,无比精彩。 (全文完) 后记 大家好,我是蒲核。 坐在电脑前想了很久,后记憋不出一个字,想法支离破碎…… 有太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写后两章的时候,我对着朋朋的聊天室边哭边说我觉得女儿长大了。我很意外自己对皑皑有这么深的感情,起初写时,只觉她柔弱可爱,后来她长出血肉,我便越捨不得这故事画下句点。 现在想想,真想坐时光机回去搧一搧曾想写死皑皑的我,真是个坏妈咪! 我的朋朋说,如果我真写死皑皑,她就要祝顾令生长命百岁。 我:你真歹毒! 比起爱情,在这篇文有了雏型时,我就将它定调为成长向。 我也曾一度焦虑,想着剧情走向会不会太缓慢,会不会让人觉得太拖沓,可当我写到皑皑挡在顾令生面前,不畏惧镜头的那瞬间,我也有了一股勇气。 人要成长与改变是需要时间的。在书写皑皑时,我不避讳描写她的幼稚与不足,而我也自知自己在写作上,拥有与她性格类似的缺点。 就像任性。 嗯,我就写我想写的,超级任性。 再来说说令生。 顾令生真是个狠人,就该拿忍者剧本,这么能忍。 起初的我:我想写一个温柔且冷静自持的男人。 所以,顾令生诞生了。 这也是我:顾令生上啊!快把方曦瑾揍成猪头! 还是我:哥你是不是不行啊,香香老婆想跟你贴贴,你居然拒绝了? 蒲核在创造顾令生时…… 先加一点温柔,再加一点成熟,要加开口说爱的能力时不小心打翻了,最后把身高加太多了。 一不小心好像把后记写得太欢乐了。 《不融雪》是蒲核的第一本作品,对我而言,意义深刻,写它时充满欢乐跟泪水。 之后会有一些番外小故事,想多写一些皑皑与令生的可爱日常。 很感谢一直给予我鼓励的读者与朋朋,希望这个故事不会让你们失望,也欢迎大家跟我分享看完这本书的任何想法。 也谢谢黎花老师替我绘製两人的完结贺图! 下一本故事大约在九月底至十月初会开坑,是短篇〈无声〉的扩写故事。 我们到时候见啦! 2024/8/31蒲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