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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6b2小说网 > > 南城儿女[年代] > 南城儿女[年代] 第155节
    可方才母亲那句话,像把钝刀子生生扎进心窝。

    钱大姐站在杂货店门口,只觉得浑身发冷——原来在母亲眼里,她这个嫁出去的女儿早就是个外人了。

    经此一事,钱大姐终究没再阻拦。

    拿到投资款的常欢和钱广安干劲十足地张罗起来。

    起初两人确实像模像样——专程跑去深圳向章沁和朱国文取经,从选款技巧到面料知识都学了个遍,还在他们引荐下找到了可靠的供货渠道。

    可好景不长,正如李兰之预料的那样,这对卧龙凤雏终究难改本性。

    苦奔波几周后,常欢嚷着要犒劳自己,两人竟扔下筹备工作跑去杭州游山玩水,开店资金转眼就花掉大半。

    回广州后,自然免不了被李兰之和钱母揪着耳朵训斥。

    要是换成以前,钱大姐肯定要加入“批斗”大队,并成为主力军,但这次钱大姐只冷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就在服装店筹备陷入停滞时,第二届劳务集市即将开幕的消息传来,据说这次来参加的企业比上届多了好几倍,提供的职位也翻了两倍。

    林飞鱼满心欢喜地拨通上海的电话,想让江起慕赶紧准备简历来广州面试。

    可还没等她开口,听筒里就传来江起慕冰冷的声音——

    “飞鱼,我们分手吧。”

    【作者有话说】

    来了,谢谢大家支持[比心]

    【注】11980年婚姻法:是我国第二部颁布的婚姻法,其中规定结婚年龄,男不得早于二十二周岁,女不得早于二十周岁。

    2蛋散:是广东省的传统小吃,但在粤语中用来骂人时,经常指胆小怕事或不成气候没出息的小人物。

    31987年,广州市越秀区劳动局推动了全国首个劳务集市的诞生。

    4大学生就业经历的阶段:1949年-1987年,国家统包统分;1988年-1997年,双向选择

    第94章

    林飞鱼如遭雷击。

    一阵热风卷过,路边的夏蝉在树梢嘶鸣,柏油马路被烈日炙烤得发软,路上行人匆匆,湿透的衣衫黏腻地贴在身上,满大街的三脚鸡载着人或货物呼啸而过,车鸣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有那么一瞬间,林飞鱼感觉全世界突然安静了。

    她什么都听不到,她只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像是要冲破皮肤一般。

    良久,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对吗?”

    他回答的有些太快了:“没有开玩笑。”

    林飞鱼呼吸一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为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江起慕的声音冷静而克制:“我不想去广州找工作,更不想让我父母为了我,在这把年纪还要背井离乡,他们在上海生活了大半辈子,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弄堂,适应了这般的气候,更有亲朋好友在身边。去了广州,他们就只剩下我了。”他顿了顿,“他们辛苦了一辈子,该享享清福了。”

    字字在理,句句诛心。

    林飞鱼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无法开口让他不管自己的父母,也无法任性地要求他履行承诺:“你必须来广州,这是你答应过的!你还给我妈写过保证书,都忘了吗?”

    话到嘴边又咽下,电话那端却仿佛洞悉了她的心思:“我确实答应过阿姨毕业后去广州工作,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林飞鱼感觉自己像溺水者般挣扎:“既然你来不了广州,那……我可以去上海。”

    “阿姨不会同意的。”

    江起慕的否决来得又快又坚决,电话线传来轻微的电流声,以及混乱不堪地吵杂声。

    “我可以说服我妈……”

    “飞鱼!”江起慕没等她说完就打断她的话,“我不想让我父母背井离乡,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我不想去广州,更重要的是……”

    “是……什么?”

    她声音发颤,握着电话的指节泛白。

    “我累了。”江起慕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49次特快从上海到广州,50次从广州回上海,四年十四趟,每次三十六小时,总共五百七十六小时……而你四年,只来过一次上海。”

    这番话像刀子般扎进心里。

    林飞鱼突然想起那些寒暑假,总是他背着行李出现在广州站,他总说女孩子独自乘车太危险。

    当时糖霜般甜蜜的体贴,此刻都化作喉间灼烧的砒霜。

    她不禁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是不是把他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车票钱都是他在负担,那些漫长旅途的疲惫,她竟从未真正体谅过。

    “对不起,以后换我去上海好不好?我保证……”她的声音带着哀求。

    “别说对不起,飞鱼,永远别跟我说那三个字。”江起慕再次打断她的话,“异地恋太耗人了,我需要人关心的时候,你没办法第一时间出现在我身边,同样,你那边出事,我也没办法给你帮忙。”

    “所以我说我过去……”

    “阿姨不会同意你过来上海,而且这不是谁去谁来的问题,而是我需要有人在身边照顾日渐年迈的父母……”

    林飞鱼据理力争:“我可以和你一起照顾他们啊……”

    江起慕冷静道:“你真可以抛下阿姨?抛下四年所学的专业当个照顾病人的全职主妇,你真的甘心吗?”

    林飞鱼一下子被问住了:“……”

    从小到大,她无数次想要离开这个家,离开她妈对她的掌控,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环境,可如果真的走了,她又忍不住觉得她妈可怜。

    没了罐头厂的工作,卖鱼又累又不稳定,常叔叔被关进去了,以后等常欢和常静也嫁人了,她就等于孤单一个人,如果真把她一人抛下,她一定会忍不住愧疚……

    另外一方面,她也不可能放弃四年所学的知识,她可以照顾江起慕的父母,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那般,可她不能只当个全职主妇。

    两人都沉默着,隔着上海到广州一千多里的距离,这段空白时间仿佛一片白漫漫的水,让人窒息。

    林飞鱼不知道是谁先挂的电话,等她回过神来,话筒里只剩下单调的忙音。

    她机械地挂上电话,推开电话亭的玻璃门,席卷而来的热浪吹得她眼睛发疼。

    “轰隆”一声。

    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空,突然间暗了下来,乌云翻滚着压下来,狂风卷着尘土呼啸而过,豆大的雨点霹雳啪啦砸下来,在柏油路面上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行人纷纷惊叫着四散奔逃,街道瞬间乱作一团。

    只有林飞鱼站在原地。

    温热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流淌,很快浸透了单薄的衣衫,行人从她身边跑过去,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又匆匆掠过。

    附近的音像店里传来邓丽君的甜腻的歌声:“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

    邓丽君的这首《我只在乎你》她平时很喜欢听,只是此时听来,那歌词字字仿佛在说她,每一个音符都化作细针,密密扎进心里。

    她突然蹲下身,双臂紧紧环住膝盖,眼泪混合雨水顺着脸庞而下,咸涩的液体渗进嘴角。

    毕业季总是伴随着离别。

    往年这个时候,校园里总会上演一出出伤感的分别,即便今年分配政策有所改变,依然抵不过现实的洪流。她曾暗自庆幸,和江起慕有着共同的方向——虽然当初她妈擅作主张的那封“保证书”一度让她很是反感,但后来她真心感激这个安排。

    她和江起慕的未来,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为饭菜咸淡争执,为家务活分工拌嘴,将来或许还会因孩子的教育理念产生分歧……他们可能会因生活中的鸡毛蒜皮而闹矛盾,但他们会像上牙齿和下牙齿一样,哪怕磕碰疼了,但永远都不会分开。

    可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和江起慕会分手。

    她的计划和设定里面,从来没有这个环节。

    雨幕中,她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委屈又无措。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雨突然停了,她茫然抬头,看见何俊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面前,这个腼腆的男生涨红了脸,伞面完全倾向她这边,自己大半个身子都淋在雨里。

    “林、林同学,你还好吗?”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林飞鱼没有回答,低头看着地面溅起的水花。

    远处有自行车铃铛叮当作响,两个路人好奇地打量着这对奇怪的年轻人。

    “瞧这对小年轻,有伞怎么还淋成这样?”

    “肯定是中大的毕业生!每年这时候,校园里要散多少鸳鸯啊……”

    议论声飘进耳朵,何俊的耳根顿时红得几乎滴血,他想解释,那两人却早已骑远,只留下一串模糊的笑语消散在雨声中。

    “林同学,你是不是不舒服?伞给你,我去叫你舍友过……”

    话还没讲完,林飞鱼已经站起身,声音低哑地打断他:“我没事,伞你你自己留着吧。”

    没等他再开口,她转身就走,背影单薄得像一张被雨水浸透的纸。

    何俊站在原地,攥着伞柄的手紧了又松,最终狠狠一咬牙,几步追上去,硬是把伞塞进她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进雨幕里。

    林飞鱼怔怔地望着手里的伞,雨水顺着伞骨滑落,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

    毕业季的校园总是忙碌的,论文答辩、简历投递……所有人都在为未来奔波,大家热切地讨论着即将开始的劳务集市,讨论要怎么面试才能脱颖而出,怎么样才能进入理想的单位。

    宿舍的人也在讨论着去留,山东的小柳想回家乡发展,陕西的小王想北上闯荡,本地人阿珍自然是留在本地发展,她爸妈还耳提面命让她必须找个本地人结婚,她因此和她的外省男友分手了。

    林飞鱼没有告诉宿舍的人她和江起慕分手的事,在生计面前,失恋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可林飞鱼骗不了自己。

    她从未想过,原来失去一个人会这样难受。

    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她集中不了注意力写论文,她更没心思弄简历,她的脑子都被江起慕给塞满了。

    她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她厌恶这样的自己。

    为了不让舍友察觉异样,她匆匆收拾行李,借口家里有事回家住一段时间。

    至于那把伞,她托阿珍还了回去。

    常静今天难得提早下班,不过她向来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一回来就钻进公共厨房忙活起来。

    等李兰之卖鱼回来时,桌上已经摆好了三菜一汤,蒸腾的热气裹着饭菜香在狭小的客厅里弥漫。

    “开饭吧。”李兰之洗了手,在抹布上擦了擦。

    常欢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径直夹向鱼腹最嫩的那块肉:“妈,女装店装修得差不多了,我和广安想请算命先生择个吉日开业。”

    李兰之刚要开口,常静端着一碗刚盛好的米饭放在桌上.

    “怎么多了一碗?”李兰之看了奇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