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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6b2小说网 > > 南城儿女[年代] > 南城儿女[年代] 第175节
    他知道常美是常静的大姐,也曾经远远打过一次照面,可他从来不知道常静这大姐性格这么猛,简直太吓人了。

    常静在二楼听到常本华的声音,就吓得眼眶红了,这会儿看到周伟霆上来,才被憋回去的眼泪一下子又忍不住了,“对不起,你第一次来我家,就让你撞到这样的事……”

    周伟霆很是心疼,下意识就上前想帮常静擦眼泪,余光却瞥见两双眼睛正盯着自己,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最终只是笨拙地重复着:“别、别哭啊……我没事的……”

    李兰之端着刚煎好的鸡蛋年糕上楼,金黄的蛋液裹着软糯的年糕,香气扑鼻,可一进门就察觉到屋里气氛不对,她疑惑地看向众人:“这是怎么了?”

    常美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李兰之顿时变了脸色,手里的盘子重重搁在桌上:“大过年的不在家待客,专程跑这儿来找茬,说她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

    “她肯定又想跟常静要钱!”常欢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常美一个眼刀甩过来,她赶紧凑到年糕前打岔,“妈,这年糕煎得真香,我先尝一块。”

    李兰之听到这声“妈”皱了皱眉,余光瞥见周伟霆还在场,到底没说什么,她缓了缓神色招呼道:“伟霆是吧?来,和常静一起过来吃年糕,这年糕要趁热吃才好吃。”

    大过年的流眼泪不吉利,常静很自觉擦干眼泪,朝周伟霆使了个眼色,两人默契地坐到桌前。

    常欢自知失言,赶忙从五斗橱取了碗筷出来,给大家一一摆上。

    李兰之笑容满面地给周伟霆夹了几块金黄酥脆的年糕,又推过糖果盘:“要说我们家常静啊,那可是出了名的巧手,不光饭菜做得好,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我常说她将来要是嫁人了,婆家可真是捡到宝了。”

    常静耳尖泛红,手指绞着衣角:“妈,您别瞎说……”

    李兰之还来不及开口,就听周伟霆急急插话道:“怎么是瞎说呢?你做的姜撞奶比外头的老字号的还香,还有你做的鸡蛋糕,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失态,两人四目相对,顿时都红了脸,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甜了几分。

    李兰之看在眼里,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实处。

    这时常美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投向周伟霆:“既然知道常静的好,那她的身世,想必你也都清楚?”

    周伟霆见识过常美方才的厉害,此刻被她锐利的目光一扫,后背不自觉地绷直了,他好像被点到名的学生,一脸认真地回答:“您是说……方才那位阿姨对吗?我了解的,我知道她是常静的亲妈,也知道她抛弃了常静。”

    常静睫毛轻颤,有些难过地低下头去,周伟霆察觉到她的不安,在桌下悄悄握住她发凉的手,温暖的掌心传来无声的安慰。

    常美没错过一对小情侣的小动作,她扫了一眼装作没看到,继续追问道:“那你父母呢?他们也知情吗?”

    周伟霆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垂的眼睫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嗯,我都跟我爸妈说过了。”

    常美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包括我爸坐过牢,最近又刚离婚?他们都接受吗?”

    周伟霆抬起头,目光坚定:“对,我都跟他们说过了,他们起初是有些顾虑,但看到我们是真心相爱,也就慢慢接受了,这些都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他说着紧了紧握着常静的手。

    常静心头一暖,悄悄回握住他的手。

    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那些患得患失的忧虑,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掌心的温度。

    李兰之和常美交换了一个眼神,紧绷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这时常明松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为了款待这位准女婿,常家摆出了最隆重的待客之道:鸡有鸡味的白切鸡、皮脆肉嫩的烧鹅、炖得浓白的老火汤……满桌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周伟霆家境虽不如严豫家有钱有势,性格也不似钱广安那般开朗会来事,但吃饭时,他会先给常静拿筷子,会给常静剥虾壳,一举一动看得出来是真心对常静好,且他们两人都是内敛的性子,相处时自有一份旁人插不进的默契。

    他们两人交往四年多,既然周家那边了解并接受常静的情况,那常家这边也没有反对他们在一起的理由。

    这次见面宾主尽欢。

    几日后,常静精心挑选了礼物,随周伟霆去拜见他的父母,这次见面同样融洽温馨,周家父母对常静十分满意。

    常静虽不是能说会道的性子,但*她举止文静、待人礼貌,还烧得一手好菜,如今她在服装厂工作稳定,收入很是不错,更难得的是她勤勉上进,还计划自考大专提升自己。

    周家本就是普通人家,并不奢求儿子攀附高门,像常静这样踏实懂事、又肯努力的姑娘,在他们看来再合适不过。

    只是今年周伟霆的二哥要结婚,因此他们两人的婚事最快也要等到明年才能操办。

    ***

    此时的林飞鱼对家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独自蜗居在出租屋里废寝忘食地啃着书本,饿了就随便在外头对付一顿肠粉或煲仔饭。

    这是她长这么大一来,过得最清冷、但也是最充实的一个春节。

    年还没有过,江起慕就把父母安排好,然后和贺乾收拾行装南下广州。

    抵达广州后的第一件事,他们并未急着找地方住,而是通过王老板的人脉,花了一万余元买了一辆二手面包车,此后一周,两人驾着这辆半成新的面包车穿梭在广州的大街小巷,经过对比后,最终将公司选址定在了黄埔区。

    寒风凛冽的傍晚,两个年轻人蜷缩在面包车里啃着干硬的面包。

    贺乾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问:“这地方这么偏,把公司开在这儿能行吗?”

    江起慕目光灼灼地望着远处开发区的方向:“物流这行不讲究地段,要是真把公司开在闹市区,那才是自寻死路,我们这行靠的是资源积累和口碑相传。”他擦了擦手上的面包屑,又仰头喝了一口去水,“选择黄埔区有两个考量,一是租金便宜,不仅能省下门面钱,同样的预算我们还能租到更大的仓库;二是这里紧邻广州经济开发区。”

    他们一大早出门,保温壶里的水早已经凉透了,冷水顺着喉咙而下,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眼睛却依旧亮亮的:“去年广州市政府颁布了《关于广州市经济技术开发区进一步扩大改革开放的决定》,要加大招商引资力度,宝洁公司在八八年落户开发区,但其实一开始,宝洁并没想设在广州,他们在全国各地都进行了考察,可最终还是选了开发区,去年,安利公司也入驻了开发区,这说明什么?”

    贺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江起慕继续说:“这些跨国企业的选择就是最好的风向标,我们虽然是小人物,但只要跟着国家政策走,跟着党的方针走,就一定能抓住时代的机遇。”

    江起慕的声音在寒风中格外坚定。

    暮色渐沉,开发区零星亮起的路灯晕开温暖的光晕,像是黑暗中点燃的希望。

    贺乾三两口吞下最后的面包,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眼中燃起斗志:“你说得对!国家指哪儿,咱们就打哪儿!你跟着政策走,我跟着你干!”

    江起慕闻言失笑,仰头望向天际,最后一缕霞光正被夜色慢慢吞噬,黑暗如泼墨般晕染开来,很快把整个天空都染黑了。

    贺乾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侧头问道:“现在去哪?回住处?”

    江起慕抬眼望向天际,暮色里最后一缕流云正被风吹散,他沉默片刻,喉结微动:“去三号大院。”

    “哟!”贺乾顿时来了精神,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终于要去找林飞鱼了?”

    “不。”江起慕摇头,声音低沉,“暂时不见她。”

    贺乾像看疯子一样瞪着他:“那你现在去大院干嘛?别告诉我你又想玩暗中盯梢那套。”他忍不住嗤笑一声,“我真搞不懂你,人都追到广州来了,却连面都不敢见?换作是我……”

    “你什么?”江起慕突然打断他,指节分明的手抵着车窗,青筋在冷白皮肤下若隐若现,他望着远处的路灯,声音低沉:“现在去见她,拿什么承诺?难道要让她跟着我吃苦吗?”

    “等我在广州站稳脚跟。”江起慕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钱包里的照片,“再去见她。”

    夜风灌进车窗,吹乱他利落的短发,贺乾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创业的艰辛远超想象。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为租赁场地、办理执照、组建车队四处奔波,光是跑政府部门就耗费了一个多月,当“捷飞物流有限公司”的招牌终于在春雨中挂起来时,已是两个半月后的事了。

    与此同时,林飞鱼在二月中旬迎来了研究生初试。

    考试当日,广州正遭遇寒流侵袭,阴雨绵绵,林飞鱼裹上所有厚衣服,可刚踏出门,刺骨的寒意仍让她打了个哆嗦。

    考场设在一所中学里,距离她住的地方有点远,她六点多起床,七点钟出门,等八点钟赶到考场时,她感觉指尖都被冻麻了。

    来得太早,考场尚未开放,校门口的铁栅栏还紧闭着,她只能不停跺脚取暖,身后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

    “逸飞!你也在这个考场啊?”

    林飞鱼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觉人群中那个被唤作“逸飞”的男生侧影莫名有些熟悉,但刺骨的寒意让她无暇多想,随着考场大门开启,她随着人流匆匆涌入。

    上午考完已经快十二点了,中午有两个小时休息时间,回家太远,她就在考场附近找了家小饭馆,店里挤满了考生,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对答案,有人考砸了,脸色特别难看。

    林飞鱼点了碗云吞面,边吃边翻笔记。

    这时她注意到有个男生老往她这边看,抬头一看,正是早上那个逸飞,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干脆端着碗换到角落的座位,背对着他继续复习下午的考试内容。

    下午考完天都黑了,这两天的考试正好赶上广州最冷的时候,林飞鱼愣是撑过来了,结果刚考完回到家,就发起高烧。

    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时,她还在想:这运气也是没谁了,考试时没事,考完就病倒。

    考试终于结束了,随之而来的是漫长而焦灼的等待,林飞鱼一边工作,一边忐忑地期盼着结果,三月末,成绩出来了,她的分数过了国家线,并以第七名的成绩跻身复试名单。

    不过她报考的专业仅招收九人,她排名第七,这个排名并不占优势,意味着复试将是一场硬仗。

    得知进入复试的消息后,林飞鱼没有丝毫放松,每天依旧四点多起床看书背资料,下班后学习到凌晨,为了更好地准备复试,她还特意联系了大学同窗,虚心请教,获得了许多宝贵的复试经验和备考资料。

    五月份初,林飞鱼收到了中大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

    当她抱着纸箱和办公室的人告别,办公室里顿时掀起了一阵波澜,众人这才知道她考上了研究生,有些人钦佩她破釜沉舟的勇气,甘愿放弃稳定工作追求学术理想,也有人看不起她选的汉语言学专业,觉得她选的这个“清贫”的专业将来难有“钱途”。

    面对种种议论,林飞鱼只是淡然一笑。

    在她看来,人生道路各有选择,与其活在别人的眼光里,不如坚守自己的初心。

    走出办公楼的那一刻,林飞鱼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轻松,她仰头望了望炽烈的骄阳,正琢磨着要不要去附近的糖水铺犒劳自己一番,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林,等一下!”

    林飞鱼转身,看见芳姐匆匆追了出来。

    芳姐有些发福的身材跑得有些急,脸上的肉随着她的奔跑而颤抖,没一会儿功夫,她就出了一头一脸的汗,对上林飞鱼疑惑的目光时,她脸上露出了局促的神色。

    “刚才在办公室坐了半天,越想越觉得……”芳姐深吸一口气,“我欠你一句道歉。”

    林飞鱼怔住了。

    “之前你帮了我那么多,我却……”芳姐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愧意,“现在你要走了,以后可能再也见不着,这些话不说出来,我心里过不去。”

    林飞鱼着实没料到芳姐会主动来道歉。

    毕竟当初闹翻时,对方态度那般咄咄逼人,之后每次碰面,芳姐都冷着脸,活像自己欠了她天大的债似的,她望着眼前局促不安的芳姐,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武侠小说里的那句话,便轻声道:“江湖上有句话叫‘一笑泯恩仇’,你的道歉,我收下了。”

    芳姐闻言愣了下,紧绷的神情渐渐舒展开来,随即露出一个释然而真挚的笑容。

    炙热的夏风裹挟着蝉鸣掠过两人身侧,林飞鱼也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嘴角。

    告别芳姐后,林飞鱼抱着纸箱走向公交站台,她决定想不去喝糖水庆祝,毕竟她妈还不知道她考上研究生,等过了家里那一关,再去糖水铺犒劳自己也不迟。

    午后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今天的公交车来得特别慢,林飞鱼被太阳晒得有些发晕,就在她抬手遮阳的瞬间,一道身影骑着自行车从她眼前掠过。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那个侧脸,分明是江起慕的模样。

    林飞鱼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视线死死追随着那道身影,不只是侧脸,就连那挺拔的背影,骑车时微微前倾的姿势,都像极了他。

    理智还未来得及思考,她的双脚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纸箱里的文具剧烈晃动,几乎要跳出纸箱,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拼命地向前奔跑。

    她穿过熙攘的人群,越过停驻的自行车,险些撞上突然窜出来的摩托车,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而她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不顾一切地追逐着。

    可那道身影终究还是消失在了街角。

    林飞鱼抱着纸箱站在原地,茫然地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全身的力气仿佛突然间被抽走了,她在路边缓缓蹲下身来,纸箱边缘硌得手臂生疼,却抵不过心头涌上的苦涩。

    “怎么可能是他……”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江起慕明明在上海,又怎么会出现在广州的街头?

    她妈说得对,这些年她从未真正放下过,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难堪。